Anthony Parker -- & Leo Parker 19 \\ Miss you so much, brother
『請假一個月?』
『是的,有點私事。』
與神官的會面尚算愉快,不過跟書記就不太順利,幸好一切都沒有偏離計劃太遠。拿著剛到手的假期確認書,里奧立即回房間打包,即使小白貓爬在他身上亂咬也沒能分散他的注意力。雖然他不必心急,大可慢慢收拾明天才出發,可是他卻擔憂書記會突然改變決定取消他的休假。
畢竟最近街上還是不太安定......不過也罷,他要放假去了。
整理好的行李只有一小袋,幾件衣服、錢、可能會用到的工具雜物還有護身用武器,至於小白貓則被放置在一個野餐籐籃中,跟牠喜歡的毯子和貓食罐罐關在一起。看看生活了一段時間的房間,他發覺其實他的東西也不多。除了原來的家具,就只有咒文書、他的備用武器和一堆儲備糧食,還有床上那隻黑色小熊。也許回來後再添置點什麼擺設吧?
關上了窗簾,在門前貼上告示,鎖好了門,便帶著行李和在小貓離開修道院。
天氣還是很炎熱,已經九月,太陽依然高掛。里奧走到火車站時,已經滿頭大汗。
買了即日的單程票,里奧坐在月台上等待,籐籃的小貓也能探頭出來換氣。火車抵站的時間還早,里奧趁這時候買了一份火腿芝士三文治,乾巴巴不太好吃,不過總比空腹來得好。等了快一小時,火車終於來了,順利上車並在窗口旁的位置坐下,小貓依然不獲準出來,里奧托頭看著窗外的風景,絲毫沒被那淒涼的喵喵叫影響。
從白晝到黑夜,火車到達終點站時,已經接近午夜,小白貓也安靜地入睡了。里奧提著行李和籐籃下車,站外的風景跟他印象中的相差不遠。車站前的旅館仍在,卻多了去年還沒有的車房。在站前的便利店買了便當和一堆亂七八糟的速食,草草吃下便當填飽肚子,里奧就繼續他的旅程。夜已深,當然沒有車能讓他坐,即使有,也不會有司機願意載他。
走路的話,他應該能在天亮前到達。
街上只有里奧一人一貓。偏遠的城鎮沒大城市那樣嚴格遵守宵禁,路上並沒遇到什麼阻攔,不過為免麻煩,他還是決定加快腳步。離開中心區,往郊區的方向走,抄了小路,再走一段山徑,終來到他熟悉的地方。
往派克家大宅的路原來康莊平坦,從街頭看去,甚至看不到位於盡頭的大宅。柏油路上沒有起伏裂痕,連顆小石子也沒有。路旁兩側的樹木都有專人打理,還有那些雪白的房子,整齊地排在路旁,林蔭下的路看起來氣派非凡。他還記得,春夏時,陽光從樹葉間灑下,秋天時,落葉會令行人路鋪上一層紅色的地毯,到了冬天,會變成銀白的世界。
不過一切都不同了。
現在,不止這道路,連附近的小區都變成死城。居民搬的搬,走的走,先是那些白色房子,然後是遠一點的小區。這一帶的房屋都荒廢了,路旁的樹木也自然沒人打理,沒有人在,就連街燈也沒有亮起。印象中的地方早已不如從前。走在這路上,里奧沒有多懷念,只覺得唏噓。
從車站出發開始走了三小時,里奧終於來到舊派克家的宅邸前。立在大閘外,仰頭看著陰森的大屋,在籐籃中的小白貓突然亂竄,似乎也感應到此地的不祥。
「沒事。」對小白貓,也像是自我安慰般輕聲說道。自行李中拿出打火機,里奧隨手撿起腳邊的木條,點燃。準備好足以照亮前路的火把,里奧拉下那個『已售』的亮紅色木牌,從口袋中拿出不久前到手的鎖匙,解開大閘的鎖。
他又回來了。自那天以來,已經三年了。縱使之前曾經靠近,卻不敢重回此地。
可是現在的他不同了。
大閘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,這似乎把小白貓嚇壞了,至少嚇得他在那幾分鐘只能發出抖抖的喵叫。里奧高舉著火把,口中默唸著驅走黑暗的咒文,經過充滿回憶,現在只餘頹垣敗瓦和雜草的花園,逐步靠近他成長的大屋。
曾經輝煌的大宅,沒幾年,就變成這副模樣。任誰也沒想到派克家會落得如此收場吧?
他也不曾想過。
不,從支撐家族的兄長離去後,他就該料到。
推開大門進入大屋,印象中玄關的地上總鋪了暗紅的地毯,地毯一直延伸至樓上,和房子裡每個房間。地毯外的雲石地面被擦得發亮,學習完畢後,他們會脫下皮鞋,穿著襪子在上頭滑來滑去,雖然難免會招來責罵,可是這是他們喜愛的遊戲。現在,地上鋪了厚厚的灰塵,地毯當然也不知所蹤。
火把照亮大廳,可是黑暗卻依然藏在暗處,小白貓瑟縮在籃子中發出害怕的悲鳴。里奧把燃燒中的火把,丟進大廳的壁爐中,花了點時間,爐裡剩下的柴薪也被燒得霹靂啪啦。坐在光亮的火堆前,里奧抓出顫抖的小貓,用外衣包裹緊緊抱在懷中,驅走邪惡的咒文和主人的氣味溫度,總算讓小貓安定下來。
離天亮還有一兩小時,沒有問題的。
背靠著壁爐,他覺得很溫暖。應當是悶熱的夏夜,可是在這房子裡卻只讓人覺得陰冷,即使再大的火把,仍然沒法照亮每個角落。他也不奇怪上幾任買下派克家土地房產的人,都在一個月內把一切通通放售。
說起來他真是撿了個大便宜。想起聯絡中介時,電話中那狂喜的聲線,里奧當下也被嚇到。搔著小貓的頭頂直至小貓入睡,里奧也打了個呵欠,從行李中扯出睡袋隨意鋪在地上,躺下,眼前是黑暗的大廳。
這樣的房子,大概也只有他會願意來住了。
*
在大廳席地而睡,不出幾小時里奧就覺得手臂酸痛。抱著貓坐起,像是哼歌般把咒文誦唱出來。天亮了,身後壁爐只剩下灰燼和點點火星,在壁爐前吃了個簡單的早餐—昨晚買的麵包和水,里奧便開始他的工作。把所有的窗簾拉開,打開窗戶和門,讓陽光和微風透進屋內的每個角落。單是把這房子的門窗都打開,已花了他一個早上的時間。
陽光灑進屋裡,每多照射一寸地方,黑暗就少了一分。
在那事件以來的這三年,房子已被易手過幾次,每次在新主人手中卻待不過一個月,而且往往是人搬進來之前就脫手了。想想也對,那事件可是讓這家裡的人都死光,單這點就足以讓房子成為一等一的凶宅。作為唯一在那事件存活下來的人,里奧也不是完全不在意。藏在黑暗中的妖影不是會跟他講感情的東西,他早前已拼上命體驗過了,不需多來一次。他知道這個家已經完了,留下的房子只是空殼,可是卻不希望這房子就這樣荒廢敗壞。所以在看到房屋中介的廣告時,他就忍不住把房子接下。
他花光他的積蓄,用他這幾年賺來的錢,把派克家的土地和房子都買下來。現在除了這充斥黑暗的鬼地方,和銀行中僅存的一點錢,他一無所有。
為了和珍愛之人的回憶,所以他回來了。
房子在那事件後,基本也被清理過,至少警察和後來的屋主都把血跡和殘骸都清理掉了。主要受波及的一樓和二樓被清空,大部分家具被搬離,只有一些桌椅仍在,三樓的寢室倒是沒什麼大變動,也許是因為當時沒有被破壞,也也許是因為害怕妖影所以無人敢闖進。
看到自己和大伙的房間還好好的保持原樣,里奧至少有點被安慰的感覺。
在屋內拼了命的打掃,把厚厚的積塵除掉,然後到外頭收集柴枝、燃燒雜草、清理垃圾......已到晚上了。家裡的水電還沒有恢復,里奧只好跟死黏著他的貓一起又回到那壁爐前,燃起大火休息,翌日,又繼續忙碌的打掃工程。
過了一星期,派克家的大宅總算像點樣。屋子裡的闇影似乎因為里奧那日益枯躁的咒文而被逐步趕離,陽光把房子照得光亮溫暖,就連小白貓也願意自主人的懷中離開,在空蕩蕩的屋裡跑跳探險。花園雖然被里奧用火燒光,只剩光禿一片,卻比之前雜草叢生好一點。
里奧把他以前僅藏的一些珠寶變賣,得來的錢就僱了一班工人,來幫他翻新收拾,維修原來的水電系統和整修花園跟房子的外牆。而他,則帶著貓在房子裡作著剩餘的驅除工作和部分寢室的打掃工作。
每天都很忙碌。
在黑暗除去的同時,積累幾星期的疲勞也一下子爆發。那天的工作完結,里奧剛送走來工作的工人,準備在大廳坐下,腿一軟就倒在地上。這下他才想起,他都已經一段時間沒有進食休息。看小白貓擔心他似的團團轉,里奧卻連抬手安撫的氣力也沒有。
失去意識,到再度醒來,並沒有過了很久,至少他認為沒有。
張眼發現自己身處市內的病院,被護士告知是翌日來工作的工人把他送來,而大屋的工程也已經完成了。里奧呆呆地聽著,看護士往他手臂上注射藥物,小貓不斷蹭他的手,似乎為他醒來感到高興。在病院打點滴打了半天,他的精神才恢復過來,貓仍呆在他的胸前,傻傻地看著他。
里奧看看月曆,撫著小貓的卷毛閉目養神。
再過幾天,就到那日子了。為什麼這時候卻入院呢?
他把家裡打理得好好的,雖然離最好還有點距離,可是現在已經夠好了。這樣大家都會高興嗎?
「他會高興嗎?我又回到這裡......大概會被罵啊,他明明說了讓我走。」對唯一的談話對象—小白貓說道。小貓用牠粗糙的舌頭舔舔他的臉作回應。容許小白貓爬在他的臉上亂蹭,里奧又覺得累了。一定是那些藥物。
我知道你會不高興,可是,可以的話,請出來怪責我吧。
*
出院的當天,里奧在市內當了一次大豪客,回到房子時,錢包裡的錢已經被清光了,還帶著一疊厚厚的帳單。放下手上大束的花和日用品,給小白貓開了一罐牠喜歡的鮪魚罐罐,看著貓吃飯,他也慢慢吃著便利店的便當。跟醫院的膳食比,好多了。
一邊吃,一邊觀察房子的轉變。電路修好了,現在房子能亮燈,也做好清潔,也沒當時的充斥著的邪氣了。里奧想,現在的話,即使是住人也沒有問題了。
雖然他不肯定有沒有人肯住。
跟吃飽的小貓做了一會日常紀律訓練,里奧便拿著花,帶著貓走上三樓—臥室的樓層。那層樓沒有受到嚴重破壞,只是因衝擊讓東西亂掉下來了,里奧也已經打掃整理過了。房子的狀態那樣子,也沒有強盜膽子大到敢進來偷竊,這點也是之前確認過的。
就跟以前一樣。
一直走到房門緊閉的一間臥室前,里奧停下腳步。小貓疑惑地抬頭看他,他呼了口氣,拉下門把打開了門。
陽光自窗戶灑進,薄紗窗簾被微風吹起,印象中的所有家具和物品都靜靜地躺著。里奧扯下床蓋,揚起的灰塵在房間中飛舞,掉在地上的布也把小貓嚇得跳起來。印象中的床好像還要大一點,可是現在看卻覺得小了點,也許是他長大了。
這個房間還是一如當日。
不是那事件發生的當日,是房間主人離開他們的那一天。今天,剛好第四年。
小貓在布堆中玩夠了,輕鬆的跳上床,在里奧身上爬行。里奧在床上躺了一會,才丟開小貓,繼續打理房間。把仍帶著淡淡清香的百合插好,換上剛才新買的米色寢具,把浴室洗刷乾淨,然後把亂糟糟的書架整理好。
「喂,不要爬上那裡玩,我可是剛清潔好啊。」
抓下企圖攀上書架頂部的小貓,不理會那滿臉無辜,輕力彈了一下貓的額頭,卻立即被咬了手指作為報復。里奧無奈地看著生氣抓狂的貓,看看時間,快中午了。
「......來吧,是時候出發了。」
把貓放下,里奧下樓收拾東西,離開大屋往山裡走。雙手拿著一大束花,還有一些清理雜草的工具,里奧只能讓小貓跟在後面,不時停下回頭看看貓有否跟上。走了一半,小白貓累了,耍脾氣賴在矮樹上不肯下來,最終被人抓下,趴在里奧的肩上繼續前往目的地。
里奧走進後山,穿梭在森林中,卻沒有半點疑惑。他不可能會迷路,那是他在兒時去過無數次,在夢中也曾經到過無數次,絕不可能會忘記的地方。
在森林中的那片花田。
是安東尼長眠之地。
「我來了。」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。「安東尼哥哥。」
花田依舊開滿了花,不同顏色的無名小花,在綠草間疏疏落落的填滿空地。就如當日一樣。不同的是,在花田的中央,堆成小山丘的石塊。一年沒來,石縫間長出了翠綠的小草,里奧在這裡坐下,花就放在跟前,默默看著,這個他為安東尼堆砌的墓。
「......已經,四年了。你在這過得好嗎?」
小心拔去石縫間的草,重新把掉下的小石塊推砌上去。堆上,卻又滾下。雙手在發抖,可是里奧依然反覆著同樣的動作,小心翼翼,直至石頭被堆得穩穩。
他記得,那天的雙手被泥石刮破,傷口滲出的血混進土中,他的淚水也是。疼痛,卻無法停下,直至他的雙手麻木,他還是繼續著。今天,他彷佛又經歷多一遍四年前的那一刻。
安東尼所在的地方,現在已經長滿了花草了。僅餘能標示他曾經存在於此的,只剩下這堆石頭。
「對不起,我、應該給你立個墓碑......正式的、有你名字的......」
沒有墓碑,連棺木也沒有,里奧一直覺得很難過,只能一直道歉。
安東尼,他最愛的哥哥,不應該有這樣的結局。安東尼是個多好的人,不該如此。可是事實是,他除了這樣,什麼都沒能做到。草草的埋葬,他就這樣留下了安東尼,讓他心愛的哥哥長眠在地下。
他救不了安東尼,他看著哥哥的生命在自己懷中消逝,那曾經溫暖的身軀再也沒有溫度。然後,他親手埋葬了人,用他的手,用泥土掩蓋已逝的安東尼,哭著用石塊堆了個墓,連像樣點的葬禮也沒法辦到。安東尼的死,除了他也無人知曉。現在家族也只剩下他一人,除了他以外,這世上大概已沒人記得安東尼的存在了。
要是沒有墓碑的話,終有一天他也離世,安東尼就真的要消失了。
「咳、明天,明天我就去辦。這片土地我都買下了,你不用擔心有人會來打擾......家裡我也有打理好,你真的不用擔心,業權的事我也好好......嗯?」
小白貓在里奧身旁喵喵叫,里奧才想到他不是一個人過來。抓住小貓的後頸,放在安東尼的墓前,小貓伸出爪子,好奇的按在那堆石塊上,回頭看著他。
「哥哥,這傢伙是我......算是寵物。」摸摸小貓的腦袋,跟安東尼聊著貓的事,這讓他稍為好過一點。
他記得,不論他說什麼,安東尼總是耐心聆聽,待他說夠了,才溫柔地回應,有時是溫柔的話,有時只是一個輕輕的擁抱或是摸摸頭。不管多難過,只要對安東尼訴說,他都會得到安慰。
即使現在,他也感覺安東尼就在旁邊,微笑著聽他的話。
當然,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得到回應。
小貓並不算合作,只在里奧和墓碑面前呆了一會,又在花田中追著昆蟲跑。看到貓這麼活躍,里奧卻靜下來,在安東尼的墓旁抱膝坐著。就像他過去幾次來探望安東尼時,沉默地伴在哥哥身旁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太陽開始下沉,貓也玩累了,在他的腳邊趴著。里奧撫著貓,靜靜地坐著。
他想一直守在這裡。
這片花田太安靜了。這樣安東尼一定會很寂寞。
不想留下安東尼一人。太寂寞了。
「......你還在嗎?」只有微風的聲音回答他,里奧淡然問道。他躺下來,感覺就像躺在安東尼身旁,跟安東尼一起,看著被夕陽染成橙紅色的天空。「你一直都看著這樣的風景嗎?」
太陽退下去,空氣一下子變涼。里奧按住伏在他胸前的小貓,看著漸漸變成深藍的天空,發出微弱光芒的星星。他突然想起,安東尼給他讀過的故事中,有一篇說過,離世的人會化作星星,一直守護著他心愛的人,當現世的人想念對方時,星星就會特別閃耀,告訴人們他過得很好。
那麼安東尼,到底是化成星星看著他,還是一直待在這裡等他呢?
「這年發生了很多事。」側頭看著那小小的石墓,像是以前在睡覺前跟安東尼聊天那樣。
報告著最近的事—成為聖職者,淨化妖魔,撿到貓了,認識了奧俐略,還認識了好多好多人,淨化了更多的妖魔,成功,也失敗,然後受傷了,也痊癒了。快樂的事,難過的事,全都告訴安東尼。
就像以前一樣。
「我過得好好,也有好好生活。」
所以請不要再擔心了。
「......不過也請你一直看著我。」
展露了來這裡後第一個笑容,里奧把花朵斜放在那堆石塊上,抱起小貓,摸了摸那個墓。
「過兩天我帶人過來給你立墓,還有要在這種更多的花。」收拾好帶來的東西,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。天色已暗,他也該離開了。「......要等我啊。」
『嗯,我會一直等你。』
頭頂的星星在閃耀著。他想,安東尼一定是對他笑著,這樣說。
*
翌日,里奧在市中找了做墓碑的工匠,為安東尼打造了一塊樸素的墓碑,然後再翌日,來到安東尼所在的花田,豎立起來。墓碑上刻有安東尼的名字,出生年月和死亡年月,還有在名字前的『BELOVED』,僅是如此。
在安東尼的四周,里奧還買了很多花種在花田,洋水仙、繡球花、玫瑰、向日葵......各個季節盛開的花朵,都圍繞著他最愛的哥哥。他想,即使他不在的時候,這裡都有他送的,盛開的花朵能伴著安東尼。
這樣,安東尼會不會不那麼寂寞呢?
為安東尼的墓忙了幾天,他還是覺得這不夠好那不夠好,直至被工人提醒弄得太過火會惹來盜墓者他才肯罷手。
他原本還想弄個亭給安東尼擋太陽擋風雨的。
離假期完結尚有數天,里奧想多去陪安東尼。下一次再見,也許是來年了。
最後一天,他早早起來,帶著貓一起到安東尼的墓前。已經走了相同的路幾次,會認路的小白貓一馬當先往前衝,里奧到達花田時,小貓已經興奮地在花田中打滾了。小白貓追逐蝴蝶,里奧則坐在墓前對兄長說話。玩累了,小白貓慢慢走去主人身旁,一躍跳上石碑上,趴著打了個呵欠。
「你跟安東尼也混熟了嗎?」坐在安東尼的墓前,逗著小貓玩,卻被小白貓別開臉不理會。里奧敲了一下貓的腦袋,然後轉身,背靠著帶涼意的石碑,仰頭看天。
「......我們,會再來的。」
「喵嗚—」
小白貓往前蹭蹭他的後頸,然後躍下,窩在他的腿上。抓起早上才剛洗過澡,又玩得一身泥巴的白色毛團,里奧把貓抱在懷中,享受跟安東尼相處同一空間的最後時間。天色開始暗了,里奧懷中的貓早已睡著,他回頭,指尖撫上石碑上的文字,微笑著。
「遲點見,哥哥。」
微風似是回應著他。
可是之後卻下起雨來了。
一定是安東尼覺得難過。里奧不禁這樣想著。
渾身濕透回到大宅,里奧和同樣濕透發抖的貓,在安東尼房間的浴室泡了個熱水浴。小白貓在小水盤中,在和暖的水中泡著,只露出頭一動不動的樣子看起來很笨,卻也很可愛。里奧坐在浴缸中,看著想起來又不敢起來的貓,笑得高興。
里奧喜歡這個浴室,他小時候就常常跟安東尼一起泡澡。他還記得那時候只要安東尼一坐下來,浴缸的水都會滿出來。現在則是換他了。
他也變成像安東尼那樣的大人了。
「喵——」
「知道了,你要出來是吧?」把貓抓起來,放在浴室的地上,小白貓立即抖動身體甩掉水份,變成蓬鬆的毛球。里奧笑著踏出浴缸,用毛巾把貓包起來,然後給自己拭擦身體。
「喵喵—喵嗚—」
「什麼喇,等等給你梳毛......」
不。什麼聲音。
才剛踏出浴室,細微的聲響觸動了他的神經。屋裡有人。腳步聲,一人。正走上樓梯。
是小偷嗎?
把貓塞進籐籃中,然後拿起枕頭下的軍刀。一步一步靠近房門,抹去走路和呼吸的聲音,寂靜地等待。
來人並沒有刻意掩飾腳步聲,可是從聲音聽來,那不是一般的小偷,對方完全無意躲藏,走路也是仰首闊步的。一般小偷才不會這樣,那麼,對方不是對身手很有自信或是拿著武器不怕被襲擊,就是不知道他人在屋裡。不管是哪種,對他來說都一樣。
里奧握緊了手上的刀,只要人一經過,他就能衝出去把人制服。
腳步聲逐漸接近,里奧手按在門把上,卻料不到聲音突然靜止。
糟糕。
房門被猛力撞開,里奧立即閃身避過。不,對方是用踹的。
居然能一腳把門踹開。
拉開距離,他看清來人。黑色短髮,身材高大的男人,腰間的武器和手上的介指說明對方的身份。閃身躲避,里奧在地上翻滾一圈,在床邊停下的同時揮手甩出軍刀。如此明顯而且大動作的攻擊,入侵者輕易避過。軍刀沒傷及對方半分,直插在門板上,惹來男人的訕笑。
「嘿,說好的幼小雄獅呢?這根本不外如......」
槍口指向男人,手握著槍,里奧冷眼看著對方。介指上是敵對家族的紋章,男人是敵人。
即便家族已滅,安東尼也離世了,敵人依然不肯放過他們嗎?
「喂喂喂、等等啊等等,把槍放下啊。」男人舉高雙手,看里奧並無放下手槍的意思,他乾脆把身上的武器都摘下來掉在地上。「好了,沒有武器了,放下槍吧,走火很可怕啊小鬼。」
像是嘲笑的語氣讓里奧不太愉快,依然沒放下手槍,瞄瞄房間的角落,示意讓人坐過去。男人嘆氣,卻還是笑著坐好。
直至里奧的槍口對準他的眉心,笑容才淡下來。
「......你們家的教育真是不得了啊。」男人聳聳肩,靠牆坐著。「還是該說,安東尼把你教育得太好呢?」
安東尼的名字。這男人認識安東尼。
里奧呆住。他沒有聽說過安東尼有一個敵方家族的朋友。不,說不定是對方在說謊。
「對對,我跟安東尼認識。你的臉都寫滿懷疑了,相信我嘛。我是他以前的手下,不過他真不是個好僱主,又小氣又變態,開不得玩笑還是個戀弟狂。不過啊......」男人似乎堅信里奧不會一槍打爆他的腦袋,悠然自得的從口袋中拿出香煙,點火抽起來。「......那傢伙,死了吧?」
「......說重點。」對方不會特地前來確認安東尼的生死,里奧肯定。如此一來,一定是有什麼原因才會讓人到來。男人的煙味讓他反感,他皺著眉,一臉厭惡,男人看了,突然把煙頭踏熄。
「差點忘了,那傢伙說你討厭煙味吧?還好記得,好了,差不多能把槍放下了吧?」里奧沈默,男人只好把他來的原因從口袋中拿出來。一個皺巴巴的信封,因為下雨了,狀態看起來更差,可是信封上的字體依然清晰可見。「我可是信使啊。」
*
假期延長了。
突如其來的男人為他帶來一封信。是安東尼的信。信上的筆跡是安東尼的,他不會認錯。
男人讓他看了他收到的信件,信上只寫了兩句話—『完成我的請求,我已經完成你的』。
「另外還附了這封信,是給你的吧?里奧。」
男人交給他的信封,上面寫著他的名字。是安東尼的筆跡,他的名字。信件並沒有寫著多少東西,只有一張卡片,還有地址的指示,以及安東尼的一張小便條。
『不要理會送信的男人,前去那地方』
里奧聽話,把男人趕出去後,立即收拾行裝前往安東尼所說的地方。那是附近的大城市,跟著地址,他來到一幢古老的歷史建築。那是銀行,很舊很舊的銀行,可是內部卻不如外表的老舊,反而相當的現代化。到此,安東尼讓他來的目的,他大致猜到了。
他的哥哥,還是一直記掛著他。
銀行的職員接下那信封中的卡片,為他做了非常嚴密的身份確認,問了很多很多問題,才放行讓他進等候室。讓人暫時照顧小白貓,里奧獨自在會客室等待,不出一會,就被帶到銀行地庫。
保險箱、保險櫃子,然後是整個房間大的保險庫。他停在其中一扇門前,職員用那張卡片為他打開門。
真的,安東尼到底是從何時開始,準備了這麼多呢?
滿室的藝術品、古董、鏡子名畫,還有他這輩子大概也花不完的金條。里奧獨自留在房間中,看著,翻著這些屬於安東尼的東西。
「......嗯?」
在一張古董木書桌上,放著一本筆記。暗紅色封面,他有印象。
把筆記拿起,里奧也沒料到自己的手會抖得這麼厲害。翻開筆記,那是他熟悉的字跡。
端正的字體,記錄了派克家的大小事項和這保險庫的物品清單、他的人脈和關系、如何把東西脫手的教學......翻到後頭,還有記著安東尼在其他地方的財產所在,然後最後,是一個米色的信封。
給他的。
———給里奧
若果只有你自己一人閱讀這信的話,那說明我已經死了。這沒什麼大不了的,只要你能平安看到這信,我已經很高興。如果我的安排沒有出錯,在我死後的一段時間,我委托的人會把信件寄出,若會來找你,把這裡的鎖匙交到你手中。我想,現在我應該不在你身邊三年,你今年應該十八歲了吧?
是第四年了,我已經十九歲了,安東尼哥哥。
———很抱歉不能陪在你身邊。
我很擔心你。你過得好嗎?有沒有好好吃飯?總是不擦乾頭髮就睡覺可不行,記得之前頭痛嗎?有沒有保護好自己?工作時的注意事項都有檢查清楚吧?我不想看到你受傷......
「......我有。」
———里奧,哥哥不能伴在你身邊,請你也要好好活著。這裡的東西足夠你過點好生活,我委托的人也會幫你。不要再幹那種賭命的活,沾污雙手了......
「......嗯。」
———對不起,我只能留下這些東西給你。
「......」
淚水又糊了他的視線。
直至銀行職員因為他待太久而進來看情況,里奧都一直瑟縮在角落。
抱著安東尼留給他最重要的東西:筆記、信件,還有一張照片。
那年,安東尼十八歲,他八歲。那年,他們都笑得很快樂。在充滿回憶的家中,他們用相機留下那最快樂、最美好的一刻。
相片中溫暖的笑容,就跟他記憶中的一樣。
抱著安東尼留給他最珍貴的東西,他覺得他能繼續活下去。
連帶著安東尼的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