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活著的時候,叫,安東尼‧派克。是殺手家族派克家中,最有望的下任繼承人。
而他死了,在二十六歲的時候,他在最愛的弟弟面前死了。失血過多,死的時候倒也沒有很痛苦,也許是因為弟弟在身邊的關系吧。他合上眼,斷氣的時候,還能聽到弟弟的哭泣聲。本以為死了,他會被直送至地獄,結果看來不是,他不知為何到了天國,也許那也不是天國,只是個在雲上的死人集中地。他還在這地方碰過認識的人,也碰過被他殺死的兄弟和目標,當然,被對方臭罵在所難免,不過他不在意。有些人會在這停留一會兒,然後消失不見,也有人跟他一樣,一直在雲上待著。他猜想,消失的人是去了投胎轉世。
死了的他哪裡也沒去,只是一直在雲上待著,不知該去何處,該做何事,只好日夜在雲上看下去,看住他唯一記掛的弟弟。在弟弟傷心難過時,遇上危險時,家族被妖怪摧毀時,他都不能下去陪在弟弟身邊,只能沒用地在雲上看。想當年他有多麼大的能耐,現在都沒有用。
這地方偶爾會出現新來的人。明明每天也有人死,可是在這出現的人倒不多,他也搞不懂這裡的入場規則。對新來的人他並不怎在意,反正他已經死了,也死得不能再死了,有誰出現對他也沒什麼關系。
他只是一直看著他的弟弟。
「可惡......放開他,放開我的寶貝弟弟!」
看到個金毛小子纏住他的弟弟,他也只能在雲上著急。
「要是讓我知道你祖先是誰我絕不放過......」盯著那不識好歹纏住他弟弟的金毛小子,他最多也只能說說狠話。「嘖那傢伙到底......」
剛想再說點詛咒的話,卻感受到一股視線。雖然死了,感官好像還在的,只是有點遲鈍了。轉頭看去,是一個金髮的青年,比自己年輕一點,一臉茫然地站在他身後,當然,也死了。看看這新來的死人,又看向人間,那個金毛小子跟這新人,倒有幾分相像。
「奧俐略……?」金髮,小麥肌的青年徬徨地走到雲邊,跟他看著一樣的人間。「我怎麼會還看到奧俐略……?那混蛋!放開奧俐略!」麥色青年突然焦躁起來。眼下的人間,奧俐略正和一個他不認識的黑髮少年摟抱在一起。
「喂,你認識那金毛小子嗎?」安東尼抓住新來的傢伙,往後一扯,讓人掉在雲上,雲面泛起薄煙。「新來的就小心點,會掉下去呀。」
「……你嚇我。我明明死了啊,還怕甚麼。」新丁不滿地站起來,拍拍自己的衣服,又看著人間。「奧俐略!不要抱他!」
「你果然認識那小子吧!可惡!都想對我弟弟做什麼了?我弟弟他很單純很可愛的!」又粗暴地扯過新人,抓住對方的衣領,拼命搖著人。「那小子已經纏了我弟弟一段時間了,而且還用可樂噴他!簡直混帳!」想到他之前日夜照看著的弟弟被金毛小子欺負,他就想詛咒人家十八代,要是他還活著的話,他一定會去滅了人家族。
「已經一段時間?」麥色青年自是錯愕,然後接上憤怒。「你弟弟就了不起嗎?我弟弟知書識禮柔弱可愛!天真無邪!原來是你這混帳的弟弟做的好事啊!」他不忘多看向人間,又是震怒。「你!弟!弟!的!手!」那黑髮少年正摟著奧俐略的腰。
「啊?開玩笑,哪裡柔弱了?那原來是你弟嗎?」安東尼露出派克家傳人的陰冷笑容,不屑地說著。按著手的關節,死了這麼久,他還是頭一次想活動活動身體。「你弟之前還想掐死我弟呢,這筆帳你看看要怎樣算?嗯?弟弟叫奧俐略是吧?那你這哥哥呢?伽俐略嗎?」
「去你的伽俐略!我是伽圖氏第十二代傳人,奧多.伽圖。」大概消化了這暴徒的話,奧多瞇起眼睛,道:「從來只有我掐我的弟弟,哪有他掐別人的,肯定是你弟像你一樣凶狠暴戾逼得他做的!」
「伽圖......哈哈,你就是那個不成材的伽圖嗎?久仰大名呀。還有在做鏡子嗎?」想起活著時的事,伽圖是個頗有名的製鏡家族,只是近幾代都在沒落了,想不到死後反而能跟傳人見面。「先不說那,好說我的視力也有2.0,怎可能會看錯呢?我可是一直看著我的弟弟,而你弟,一直纏繞著他,還在密謀殺害我純真的弟弟!」
聽到「不成材」三個字,奧多已經沒留意他之後說的話了。他一手揪起這流氓似的暴徒,惡狠狠的吼道:「你這外人少來了!我不成材嗎?我一個人支撐著伽圖家很輕鬆嗎?你以為我多想造鏡!」他邊說,邊往暴徒身上亂毆。
也許是死了,也也許是他太強,安東尼只覺得這個叫奧多的傢伙拳腳跟小女生沒兩樣。伸手扯開對方,把人丟在一旁,整理一下被拉得皺皺的領口,冷眼看著奧多。「當繼承人本來就不容易,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一人支撐家族嗎?你也只是個造鏡的,還說什麼?大爺我可是接管殺手世家呀!」
「你……這用慣工廠粗劣製品的賤民!」奧多咬牙切齒地吼道。「就是你們這些不懂品味為何物的城市人,才讓伽圖家沒落!你說你是甚麼鬼殺手世家?那我弟弟不就很危險了?你怎樣解釋!」
安東尼冷笑一聲,活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般看著奧多,嘲笑似的說:「你真是個不問世事的小少爺呀?沒聽過藏鏡的派克家嗎?啊,也對,我們家只有收集你先代的作品,你這小鬼的鏡子我父親可不屑一顧呢。順道告訴你,我弟弟可是很傑出的殺手,那身手用來殺你弟弟有點太大材小用了。」
「你……我弟弟果然很危險!他連粗重工作也不會做,你弟弟殺死他簡直易如反掌!天啊……奧俐略不應該到這裡來啊……」奧多先是憤怒,然後就是驚恐,最後變成焦慮不安。
「......他們都不在這裡呀。他們還活著。」安東尼嘆了一口氣,覺得新來了個神經有問題的戀弟傢伙,自己死後也不得安寧。他伏身又看向人間,他的弟弟最近好像都不殺人了,那讓他很欣慰,只是最近被那叫奧俐略的小子纏住,讓他很擔憂。「里奧一定不會下殺手,他沒有合理理由就不會下手,這是我對他的教育。」所以他反而怕弟弟會被那小子反過來殺死了。
奧多好像陷入了自己的焦慮,趴在雲上,專注地看著人間的弟弟。奧俐略再不在他身邊了,他來到城市,有新的人生,有新的人在身邊。他也離開了綠水鎮和伽圖家,只是縱向,而非橫向已而。
安東尼跟奧多在雲邊看人間看了好久,久得星星都出來了,在人間的兩個弟弟都已安然入睡。在這雲層上,安東尼都是一個人過,來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有另一個死人跟他相處這麼長的時間。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弟弟們。安東尼望望那仍看向人間的奧多,說:「喂,你怎樣死的?」
「……我。」奧多不想回答,閉上眼睛,還是答道:「自殺。」
「哼,膽小鬼的死法。」抱著臂,慣性的嘲笑語氣,安東尼想著,這個人明明如此關愛弟弟,為什麼還會自殺。死後他都沒跟其他人交談過什麼,所以想要延續一下對話。「為什麼要死了?」
奧多像觸電似的,抖了一下。「要、要你管!多事!」馬上騰起來,想走得遠遠的。但走了沒幾步,才發現這就看不到奧俐略了,只好折回來,重新伏在雲上。
「膽小鬼就是膽小鬼,都死了,分享一下有什麼所謂。」躺下來,看著近得伸手可及的星星。旁邊的奧多還是一直盯著那已沉睡的城市和在裡頭沉睡的弟弟,明明是那麼的擔憂弟弟,卻要自殺,安東尼無法理解。「弟弟不傷心難過嗎?你還自殺,真是個壞蛋。」
「你……管甚麼閒事。」奧多埋頭在軟綿綿的雲朵上。最後還是小聲地道:「我,好像是妖魔,我的確是壞蛋,我恨奧俐略。」
淚沾在雲上,奧多不知道這是不是雨水的由來。如果是這樣,奧俐略也許能感受到他了。他好笑又好氣地哭起來。
安東尼看對方突然哭了,想說的話都卡在喉嚨,說不出來。靜靜地待在奧多身旁,安東尼看著星空,等對方哭完。奧多哭了好一會,那一會安東尼也不知道多久,他呆在雲上太久也沒什麼時間觀了,奧多總算止住淚,安東尼側身躺在雲上,抓抓那頭微卷的金髮,不懂要不要安慰對方。
奧多哭累了,紅著眼睛看人間那安眠的奧俐略。奧俐略會在夢見他嗎,天上的人會對他的夢有影響嗎?如果一直在雲上看著他,能夠入他的夢嗎?他恨奧俐略,但來到死後的世界,沒有伽圖的束縛,他卻更擔憂世上另一個伽圖。
「你很擔心弟弟嗎?還是恨著他在詛咒他了?」安東尼托著頭躺著,全無以往派克家大少爺的風範。奧多只是一直看著在人間的弟弟,似乎不想回答。安東尼有點沒趣,自顧自的說:「明明這麼擔心還要自殺......要是我的話,一定死也要伴在他身邊,啊,我死了呀。」
「我是個壞人,留在他身邊,會殺了他。」奧多好像冷靜下來,平淡地應著。「我不想躺在這裡的是他,他會更難過。」
「......是嗎。」對方似乎有很多難言之隱,安東尼決定不去過問太多,畢竟他們又不熟。安東尼理理自己的金髮,放下手,平躺在雲上。他雖無法伴在里奧身邊,但是能用這方式看著里奧生活得好好的,他也感到慶幸,也許沒了派克家,他才能活得自由吧。如果他的一死換來里奧現在的生活,他覺得很值。也許,奧多也有差不多的感受吧,他不知道。
「在這裡,有要做的事嗎?」奧多看著入睡已久的奧俐略,也幾乎要睡著,可能真的是哭累了。
「沒有。」安東尼全無睡意,只是看著星空,等待偶有出現的流星。「你能睡,能發白日夢,能看下面的人,除此之外都沒什麼能做了。」
「晚安,奧俐略。」他不曾這樣平和地跟奧俐略道過晚安。把趴的姿勢挪動一下,改為側躺著,背著安東尼,閉上眼睛。
安東尼瞄了瞄入睡的奧多,不禁苦笑。死了,剛來這裡時,有段時間他可是快要崩潰,沒事可做,也不知道在這裡的目的,即使到處走也只有一大片白,這大概是對他這種惡人的懲罰吧。沒有意義,一直在雲上徘徊,看著在人間生活的人,只能看著。側身看看這新來的死人,奧多,安東尼的臉上泛起一抹笑容。
「多少也能給我點樂趣吧。」
作為纏繞他弟弟的代價,就讓他好好玩弄這叫奧多的傢伙來打發一下時間吧。
*
和死前的意識差不多,奧多仍然喜歡做夢。而且每況愈下。他這一覺,好像把自己的一生重溫了一遍,然後最後一刻,都是奧俐略。
太陽猛烈的中午,他被強光照射得不得不起來。原來死人也會做夢啊。他睡了多久?連忙朝人間看去,奧俐略正在吃飯,似乎是中午了。他托著頭往下看,奧俐略還是有晚起床的壞習慣,不過他現在穿的衣服好搞笑……
「早安,奧多。」安東尼在雲上走動,看奧多醒來了才走過來看看。他的弟弟還是很熱心工作,早早就去用功學習,真不愧是他教導出來的好孩子。他徹夜未眠,都把腦筋用在如何玩弄這新來的玩具上,不過他死了,也不覺倦。
「誰啊?」正專心凝視著奧俐略的奧多,不滿地扭過頭來,原來是昨天跟他說話的人。由於對對方實在印象太壞,他遲疑了一會,才道:「……早安。」
「別這樣看著我,我可是你應該珍惜,唯一會跟你說話的人。」安東尼在奧多身邊坐下,看看人間,又看看奧多。「他們的生活每天都差不多,早晚會看膩。就跟我交個朋友吧,至少有個說話對象。」而他則多了個玩弄的對象。
「不要。」奧多橫他一眼。昨天還在嘲笑他,找他算賬的人,怎麼可能突然變得這樣好說話。父親剛死的時候,他面對這些人的機會多著了。不明白這金髮混蛋,啊、他和奧俐略也是金髮,這混蛋的意圖,他沒有解釋原因。
被拒絕讓他意外,不過他也沒什麼感覺,奧多的抗拒反而讓安東尼更想讓他屈服,莫名地想要征服這囂張的小子。安東尼攤攤手,笑著說:「好吧,那你就一個人窩在那直到永遠,看著你的弟弟直到他死亡,也一直窩在那吧,反正你的時間可多得花不完。」
奧多心裡莫名其妙,這喋喋不休的混蛋好像才需要談天的對象吧。「我看著我的弟弟又有甚麼問題了,你不也這樣。」要是奧俐略死了,他便會躲起來,不讓他看見自己。
「別把我跟你這偷窺狂混一起好嗎?我可是很重視里奧的私穩,洗澡時睡覺時絕對不會看的。」安東尼自豪地說著。
「……我是關心奧俐略。還有,我也不是變態。他睡覺時我也可以睡覺,他洗澡時我睡個小覺就好了。」奧多不明所意地說。他坐起來,盤著腿,依舊看著人間。意外地,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。「啊……霍德勞斯。」就在奧俐略遠處的,一個大樓內,他看上去很風光。
「......再過不久你就不會再想睡了。」安東尼伏在雲上,還撥了幾片雲讓自己趴得舒服點。看下去人間,現在是中午時分,城市的人來來往往,他也不知道奧多在看哪裡。
奧多有點驚訝,原來雲可以這樣用的嗎?他隨手拿來了一小團雲,揉著,感覺像玩綿花的。他邊看著霍德勞斯,邊玩著雲,不自覺地捏出一朵百合來。他把成品往人間輕輕投去。霍德勞斯被一團人圍著,周圍都是閃光燈,他變成了城中名人嗎?
「看到認識的人嗎?」他感到無聊,順著奧多的視線看去,是個像什麼上流社會聚會還是發布會之類的地方。安東尼對那些場合不陌生,不過參與其中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至少好幾年。看奧多把雲捏成花朵的形狀,他覺得有點可笑。那形態不出幾秒就會散開了吧,畢竟也只是雲。
奧多皺眉,道:「嗯……變成名人了。」他心裡不是滋味。霍德勞斯離開伽圖家將十年吧,他現在不到三十歲,似乎就在城市混得風生水起,如果當年他也能拋棄伽圖家……他不願想,他洩氣地站起來,踢著柔軟的雲朵。
「看你不怎高興呀,是在羨慕人嗎?」安東尼把手垂在雲的邊緣,下巴靠著雲,看著下面那花花世界。微風讓他的金髮輕輕拂過臉頰,他有點懷念從前。
「對,我就是妒忌,不高興了。」使勁地踢著雲朵,被安東尼一說,越想越氣。踢了好一會,他坐下來,別過臉,不看人間,也不看安東尼。
「小鬼。你人都死了,還妒忌有什麼用。」看戲似的看著奧多的朋友被記者包圍,被奧多踢起的雲化成霧,被風吹到他面前,揚了揚,也看向生悶氣的奧多。「死了也這樣,你活著是到底有多孩子氣。」
「我才不孩子氣!」奧多氣道。他趴在雲上,悶出聲音來。「……沒想到他前途不錯,真好。」最後兩個字,如蚊聲。如果霍德勞斯混得不錯,那維魯斯先生應該壞不到哪去。大家都過得很好吧。
「那只是你單方面覺得吧?成名的壓力也很大。」摸摸鼻子,安東尼看著那趴在雲上的奧多,有點想過去踩一下。不知道用力點會不會把對方踩下雲層。不過這樣他又回到沉默的日子,只好作罷。「那傢伙是誰?好朋友嗎?」
「以前工作間的夥計。」奧多側著人,撥了張臉對著安東尼,但語氣依然不善。他像玩雪一樣,把手邊的雲向自己的臉,好像想把自己埋起來似的。
「人家轉行了呀。」看那樣子,安東尼覺得一定不會是製鏡的人,現在這世道,除了那些藝術品收藏家,還有誰會看重製鏡這門手藝呢。托著頭,他腿一掃,揚起了好多雲霧,直撲向奧多,只是很快就消散了。「一定是你管理不善所以才轉行吧。」
奧多不自覺地咳了幾聲,才發現雲霧並不擾人。他不滿地答:「我父親剛去世,他就跑了。」雖然霍德勞斯可能是不相信他,才會離開。他不介意這赤裸裸的事實,但這時他不想在這傲慢的男人前認輸。
「那一定是對由你掌管的伽圖家沒有信心吧。」安東尼嘲笑道,毫不在意奧多的心情。「真是,你到底怎樣了?我記得先代,應該是你父親?還沒有那麼不濟呀。」想想,安東尼很久很久以前也有看過照片,始終是為數不多的製鏡家,要記住也不難。
「你!」奧多氣得說不出話來,連續兩點被這可恨的男人擊倒。他恨恨地道:「對,誰會相信只有十七歲的小鬼,兼且是十四歲才開始學製鏡的笨蛋!」雖然他承認霍德勞斯是天才,留在伽圖家實在埋沒了他的天份,但他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啊。他已經費了夠多的心力,一人支撐起伽圖家了。
「你十四歲起步嗎?那你之前在做什麼了,不打算繼續家族嗎。」他覺得不可思議,也許是為家族而生的他對必須繼承家族的概念太根深蒂固,反而不明白奧多的心思。安東尼屈指算算,奧多只學習三年就要繼承家族,的確也是太急,也難怪伽圖家會沒落了。看奧多那憤恨得快氣哭的樣子,安東尼難得好心說道:「......好吧,那也不能怪你,始終你起步實在有點遲,一個人撐起家族也辛苦了。」
奧多不肯說話了,把自己悶成一團。沒多久,他站起來,往雲的另一邊去。奧多也不知道該去哪,只是討厭這氣氛。他想了想,還不如去看看現在的綠水鎮。安東尼完全沒有移動的想法,在這片白雲上很容易失去方向,他可不想搞不清方向,失去這清楚看見弟弟所在的小角落。
奧多所視的綠水鎮還是老樣子。陰陰沉沉,伽圖家好像被人入侵過,但他已經沒法在意了。他又看看他和奧俐略住過的廢屋,一樣殘破而無人。從廢屋的另一邊走,就是當初奧俐略離開的路吧。在雲上,他跟著那條路走,最終回到他出發的地方——安東尼還在。奧俐略現在住的地方,是十分宏偉的建築物,還挺古雅的,現在的奧俐略,到底是在做甚麼呢?
「喂,你,」奧多問那趴著的人。「你知道他們現在住的是甚麼地方嗎?」
「我不叫『你』。看來你的禮儀也很糟糕呢。」安東尼托著頭,看著弟弟所在的地方,他也不知道那實際是什麼,感覺像是教堂之類的,偶爾會有傷患出入,應該是個有組織性團體的根據地。「大概是教堂,修道院之類的地方吧。」
「奧俐略一定很誠心。」他坐下,抱著兩膝,看著安東尼,問:「你,叫甚麼。」
「......安東尼。」他也坐直身子,盤著腿,手撐在雲上。安東尼半垂著眼,不怎想提及他的姓氏,那個曾經讓自己驕傲,也可恥的姓氏。
「安東尼,你弟弟叫甚麼。」奧多也坐直了,轉身向他,認真地問道。
安東尼瞇著眼,帶有警戒地看著奧多,說:「問來做什麼,你要詛咒他嗎。」
「哼。」奧多鼓著臉,恨恨的道:「你弟跟我的奧俐略走得這麼近,我總要清楚一點。怎麼,你的寶貝弟弟做了很多值得詛咒的事嗎?」
「......里奧。是我教導出來的幼小雄獅,哼,要是我再活久一點就能多看到他的活躍吧。」安東尼每每說起他寶貝著教養長大的弟弟,就會不自禁微笑。「不說他,我也做了很多該受詛咒的事,我們都是。」
「做錯事,被詛咒也活該,不能逃避。」奧多看著人間的奧俐略,談談地應聲。「你,有教里奧做飯嗎?」
不屑地瞄了瞄奧多,安東尼回答說:「做飯?你在說笑吧。我們家的傭人這麼多,需要我們自己準備膳食嗎?」
「真巧,奧俐略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。」奧多不爽地答道,就是傭人走了,他也全力確保奧俐略的胃。「那里奧他,有起床氣嗎?」
「啊?里奧這麼好的孩子怎會有那種惡習。他每天七時就會起來晨練,一次也沒抱怨過。」安東尼驕傲地說著,卻沒說里奧在住進那間教堂後,都沒在進行晨練了。「你問這些到底做什麼。」
「切,現在你弟弟死纏著奧俐略。」奧多白眼,指著人間的兩人。「我至少要知道他能否好好照顧我那嬌生慣養的弟弟啊。」他沒看過奧俐略下廚,而且奧俐略向來也會懶床,要是里奧有起床氣的話……對方可是殺手世家!
「喂喂,你有看清楚嗎?明明是你弟弟死纏著里奧吧。」抱著臂,不爽地指住人間,現在弟弟們正在一個房間中分享著午飯,看上去感情還滿不錯。「明明里奧的樣子就不太願意,睜大你那青豆般大小的眼看清楚。里奧被那嬌慣壞的小笨蛋纏著,實在太可憐了。」
「奧俐略聰明得我妒忌得想死……你看!」本想讚美自己的弟弟,卻驚見人間那二人的互動。里奧正在給奧俐略擦嘴角,動作十分溫柔。「你看你弟弟幹了甚麼!」他急得都快哭了,趴在雲上,用力鎚打雲面。
「里奧唸書也很不錯!而且年紀小小已經懂得組裝機關槍了,多了不起!」邊炫耀自家弟弟,邊看向那小小的房間,那溫馨的氣氛,一時間他也無法言語。「你......你弟弟一定是對里奧下了什麼迷藥!里奧明明不是這樣的!」
「你們這些血腥的混蛋!你弟弟要讓奧俐略見血嗎!」奧多抓著安東尼的肩膀,瞪著眼睛,盡可能惡狠狠地說:「就是你弟弟喜歡我的奧俐略,也是我的奧俐略太可愛了!我的奧俐略才不須要用甚麼迷藥!」
安東尼一愣,又立即回過神,抓住奧多的手腕,用力掐住迫使對方放手。奧多稍為鬆手,安東尼便站起來,把人摔在雲上。軟綿綿的雲緩衝了那力道,奧多甚至還被反彈起來,像是被掉在柔軟的大床上一般。安東尼走到奧多面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,說:「里奧不會喜歡你弟弟的。節省一點,我的里奧才是最可愛的!」
「暴徒。」奧多發現死了,實在感覺不了痛楚,他用看不起人的眼神,厲著安東尼。「就憑你們兄弟都是暴徒,就已經有足夠的原因讓奧俐略不敢靠近你弟了!肯定是你弟強逼奧俐略的!」
「哼,最好是不要靠近......喇!」安東尼冷笑一聲,一腳踢在奧多的肚子上,明知這對死人沒什麼效果,他卻想要洩憤。「我弟弟本來活得好好的,認真工作,努力過回正常的生活,都被你弟弟搞垮了!」
「啊?你真會搞笑,我弟弟能搞垮點甚麼?」因為沒有痛覺,奧多很快便抽身了,也站起來,跟安東尼對吼:「還是你那個里奧定力太糟,看到可愛的人就忍不住撲上去啊?」
「不要,打亂里奧平穩的人生。」安東尼努力壓下怒火,眼神卻還是很兇狠。「你有種的話就去報個夢給你弟,讓他要發瘋就走遠一點,要耍憂鬱也走到別處去,別麻煩到我的里奧。」
「發瘋?憂鬱?你說甚麼?」瞪圓著兩眼,奧多不可置信地看著安東尼。安東尼似乎知道很多他來這裡以前的事。他死了以後,奧俐略到底怎樣了?
「哼,有興趣知道你就多關注一下你弟的行為吧。」沒有回答奧多的疑問,又坐下來,看著已經吃完飯,在房間中安靜地讀書的二人。里奧被另一人抱住,一手拿著厚厚的書,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對方的金髮,表情很平靜。
「你……知道的話,快告訴我!」奧多心急了,他知道奧俐略對他的死,肯定難過透頂,但沒想過是怎樣的一回事。
「為什麼我得告訴你這無禮的小鬼。」安東尼只是平淡地回答著,臉上帶了一絲微笑。
「你……」奧多氣憤、又沮喪地低頭。「你要我做甚麼才肯告訴我。」
「給我下跪道歉......」安東尼得意地笑著,看奧多那為難的表情,他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。不過,奧多可是他長期的玩具呀,可不能欺負得太厲害。現在這樣,就先算了。嘆了口氣,好像很寬宏大量的,微笑道:「......這次姑且先放你一馬。看你新死,大概也還沒適應,就原諒你一次。」接著,把他所看到的道出。
奧多幾乎是呆住聽著安東尼的話。雖然安東尼也只是跟著里奧的遭遇來看,但已經足夠反映奧俐略的失常了。他雙腿發軟,幾乎連支撐的力氣也沒有,快要躺倒在地上。安東尼說完了,他渾身發抖,抓著眼下的雲,不作聲。良久,他爬到雲的邊緣……
「喂,要自殺多一次嗎?」安東尼看著幾近崩潰的奧多,看對方爬到雲邊,才開聲說話。「即使跳下去,也不能復活,大概只會從此消失......冷靜一點吧。」
奧多無力地回頭看他一眼。「反正沒法補救,我還不如讓自己沒那麼難過。」說罷,他翻身雲外。
卻沒有掉下去,有股奇怪的力量,如牆壁般擋住了他。
「喂!」安東尼衝上前,本以為會看到直往下掉的奧多,可是卻不如他所料,奧多並沒有掉落人間,反而在半空中飄浮。看來即使跳下去,已死之人也不會再死一次,他們得永遠困在這雲層間。伸手給奧多把那又自殺的人拉回來,免得沒實體的魂魄被風吹走,皺眉說:「你還真的是自殺狂,兄弟倆都一樣瘋。」
奧多給了他一個大大的背面,也沒有出聲,側躺在雲邊。他看著雲下的奧俐略,安靜地待在里奧身旁,不知道在這般安靜以前,有甚麼驚濤駭浪。他默默地擦著眼淚。
「......伽圖家的都是愛哭鬼嗎?」安東尼對這個總是在哭的奧多有點沒軌,他想讓奧多生氣,好讓他平淡得只有看星空和藍天的日子添些樂趣,而不是想看著人一直哀傷地哭哭。把奧多抓起來,丟到雲層裡,免得人又滾到雲外,然後又看向人間。「你也不用這麼難過吧,你看你弟現在多好,只是有點難為里奧......」說著他心都有點痛。
被丟了一把的奧多,沒精打采地,把頭埋向雲堆。「我不管了,通通都不管了。反正奧俐略已經不需要我了,我還計較甚麼。我都死了。我笨。」
「對呀,我們都死了,還能怎樣。只能默默地看守著他們。」安東尼早已經歷過奧多這階段了,花了不少時間,也看開了。以這種方式陪伴,看著他的里奧長大,他已感到滿意。「你不是說很恨你弟嗎?真是個矛盾的怪傢伙。」
「你住口。」奧多微微仰起頭,直視著安東尼的臉。「不要跟我再提奧俐略了。我都死了,對於他,我最好沒有半點意義。」
安東尼聳聳肩,然後躺在雲邊,像平日般靜靜地看著人間,不再作聲。心想,這個奧多也太麻煩了點,如此關心弟弟,卻又要人不要提,不過他也沒所謂,繼續專注看他的里奧就可。里奧跟他的金毛朋友離開了房間,帶著一白色毛團外出,似乎是要到外面的花園去。二人在那教堂的花園中,里奧躺下來,用書蓋住臉,像在午睡,讓安東尼失笑。
*
由於打擊似乎太大了,奧多趴在原地睡死了一整天。期間全無動靜,好像真是再死了一遍。到第二天的晚上,他終於肯起來了,慢慢地爬到雲邊,兩眼看著奧俐略。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在備受監視的奧俐略,正在里奧的床上玩一只白色的小貓,「奧多奧多」的不停嚷著。
奧多反射神經下,也「奧俐略奧俐略」的喊著……不對勁啊!他在雲上僵直如石化。
那只貓叫奧多?
在奧俐略心目中他只等於一只貓嗎!
安東尼在旁看著那睡了好久又醒過來,然後在雲邊石化的奧多,他也只是打了個呵欠,再無動靜。在安東尼的認知中,這叫奧多的死人也只是個病態愛弟弟的笨蛋哥哥,任何一點小事都能觸動他的神經,既然未來的日子要拿這傢伙作伴,他也不應為奧多時刻的過度反應而太過驚訝了。
奧多依舊呆著。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名字會用在一只貓身上,還是一只迷你、可愛的小白貓。奧俐略覺得他很可愛嗎?明明看過自己的日記,卻依然覺得自己可愛?他整天埋頭雕刻、製鏡,根本沒有一個環節稱得上可愛。奧多苦惱地想,難道他和這小白貓有甚麼共通點?他一定要弄明白,他很重視奧俐略怎樣看他。
「……喵?」他試著模仿一下,覺得根本不對路。
原在數白雲的安東尼被那聲喵害得忘了數到哪裡,轉過頭,不滿地看住無端裝貓叫的奧多。
「喵?喵!喵——」換了幾個調子,奧多還是覺得自己跟貓沒甚麼關係。「奧俐略到底在想甚麼啊……」他憂愁地伏在雲上。奧俐略正在給貓梳毛,貓好像很享受的樣子。奧多不禁想到要是奧俐略給自己梳毛……梳頭髮嗎。察覺到安東尼的不滿和注視,他馬上扭過頭,喊道:「別看!」
「不想被人看就別在那發瘋裝貓叫。」安東尼側身躺在雲上,單手托頭,像個大叔在家一般懶散地躺著,似乎在雲上已久,早已忘卻他應有的當家風範。安東尼又打了個呵欠,看看正在抄寫什麼的里奧,和那跟小貓玩得高興的奧俐略,詭異地笑著。「怎麼了你在妒忌那小毛球嗎?不是說不再管你弟了嗎?」
「哼。」奧多別過頭。「我只是覺得自己比那只貓好多了。區區一只貓怎能用我的名字啊!」他心裡正慌,他才不覺得自己跟那只貓很像。
「那你報個夢去跟你弟說呀。」安東尼失笑,盯著奧多的棕瞳,帶笑說著。「其實像那貓也不錯呀,毛毛的也滿可愛的。」
「奧俐略竟然覺得我可愛……」奧多居然不自制地臉紅起來,因為臉太燙了,乾脆又把自己埋在雲堆,連頭髮也埋了一半。他小聲嘀咕著:「奧俐略怎可能不討厭我……」
安東尼看到那突然嬌羞起來的奧多,渾身起雞皮疙瘩,對這個奇怪新人的觀感又翻了翻。奧多的臉,連耳根都紅透了,安東尼覺得奧多的反應實在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來看過最誇張的。乾咳幾聲,說:「啊......你也......你弟怎麼會討厭你呢?你之前不是說你弟嬌生慣養嗎?你應該有好好照顧他呀?」
「去你的你別再說了!」奧多整個人都像熟蝦一樣,不過他馬上把自己全身都埋在厚厚的雲裡。他要冷卻自己——冷卻自己!
奧多的舉動讓雲層起了好大的變化,像是遇上亂流般,雲霧到處飛散,安東尼一時間看不見奧多的身影。待了一會,那水氣散了,仍舊維持那側躺姿勢的安東尼旁邊,縮成一團的奧多再次出現,耳朵的紅好像退下了。視野回復清晰的安東尼嘆了口氣,伸手推了那團奧多一下。
「你真是個奇怪的人。」安東尼對那依舊縮起來的人說:「你弟也許並不是覺得你像貓吧,也許只是想作個紀念,你好歹也是他親人嘛。這不是滿常見的嗎?」他也曾經把鸚鵡的名字改成跟他一起長大的兄弟的名字呀。
奧多滾遠了一點,好像覺得這個解釋還可以。不過這樣一來,他倒沒有甚麼能紀念奧俐略的東西。他不服氣地說:「那你弟有用甚麼來紀念你嗎?」
安東尼想著,他並沒有留下什麼給里奧,他的死太突然,就連遺囑也沒來得及寫,死的時候把想說的話說完,已費盡氣力,想要送點什麼給里奧也來不及。這樣想,這也許就是他一生的遺撼吧。
「我想沒有。我跟里奧之間有的只有回憶,沒什麼實在的物質能記念,家也毀了。」安東尼說著,有點失落。「我又死得太匆忙,遺產也沒趕上轉交給他。」
安東尼這樣一說,奧多似乎稍微能夠接受一只貓叫奧多的事實了。也許他正在多愁善感,不免安慰安東尼道:「別難過,也許他們會再養別的動物,到時候可能就有你的份了。」不過安東尼跟貓更不搭。
「哈哈哈......那真是讓人高興呀。」安東尼苦笑幾聲,臉上的哀傷下一秒已消失不見,回復到之前的樣子,帶點不屑的,讓人看了很火大的挑釁笑容。「我知道里奧一直都把我放在心中,每年我的死忌他都一定會去我的墳跟我聊天,所以我根本就沒有難過。」
「切,聊甚麼天,還不是對著一片土自言自語,你又不會顯靈。」奧多也不屑地回答。他自己倒不希望奧俐略回去綠水鎮,最好一輩子離那個地獄遠一點。「其實,如果奧俐略能把我忘掉,也許便不會變得瘋瘋癲癲了。」他小聲嚷著。
「你不懂心愛的人跟自己聊天是什麼感受。雖然無法回應,但是那很讓人欣慰的。」在奧多出現之前,他也只有那時候會說話,盡管里奧聽不到,他還是會說上一大堆話,彷佛真的在跟里奧交談一樣。「你希望你弟弟忘記你嗎?哼,要是被忘了,你肯定又會鬧憂鬱吧。」
「我都死了,又有甚麼關係。」奧多凝重地看著準備出門的奧俐略,夜色濃了,修道院的燈火依然活躍。「但奧俐略會因此活得更輕鬆。他明明可以。」
「要是你沒自殺他也就一直都輕鬆了,你這自殺的哥哥還說什麼。」安東尼也跟著看下去,天色漸暗,這些時候里奧都會出門。里奧跟奧俐略分開,在無人的街上走動。「似乎在那教堂居住後都是這樣,在街上巡邏,大概是那些什麼驅魔師的工作吧。」
「我有過殺死奧俐略的念頭,我能不自殺嗎?」冷冷地瞄了安東尼一眼,然後目光回到奧俐略身上。「甚麼驅魔師……?不會和妖魔有關吧?」安東尼說的話讓他有點驚訝,他認真地看著修道院的各人,有的人還帶上武器啊。
「那你真該死了......他們在做的詳細我也不清楚,好像是新興工業的樣子?都在對付妖魔賺錢,你弟弟也是。」安東尼淡淡地回應道,對里奧轉職他並不意外,反而還很高興,只是沒想到他不殺人就去殺妖魔,同樣的危險讓他死了也在擔心。「看,那邊的就在對付了。」指向城市一角,一個男人正跟妖魔打鬥中。
「那就是妖魔嗎……?」奧多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沒有人形、黑色一團的「妖魔」正凶猛地撲向那個男人。「妖魔都是這樣的怪物嗎?」和他想像的全然不同啊。他,生前不是妖魔嗎?「奧俐略……在跟這樣的怪物戰鬥?」
「基本上,都是那樣。」安東尼把手擱在雲邊,他實在是看膩了,這種畫面幾乎每天都會發生,就差在地點。只要不是里奧在對付,他也懶得理會。「他們晚上都去找這些妖魔,當然,我的里奧是沒問題了,你弟弟倒是有點笨拙,還得勞煩到我的里奧呢。」
奧多沒理會他的話,卻愕然地說:「那我不是妖魔嗎?」他以為自己的惡念是妖魔的緣故,歸根究底只是他天性的惡劣和妒忌心?奧俐略穿著一身咖啡色的西裝,認真地巡視著每一處。奧多對這樣的奧俐略,相當陌生。
「是妖魔的話你還能呆在這裡嗎。」安東尼白了奧多一眼,然後又看著在人間努力巡邏的弟弟們,說:「至少在我看來,你跟那些黑色的妖怪完全不同。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是妖魔呢。」
「你問來幹嘛。」奧多不悅,但還是答:「我挺妒忌他的,父親和大家都寵他……我小時候又差點殺了他。」說到過錯,奧多倒是很平靜,畢竟這些事情他自己也認了,不然就不會下自殺的決定。「我和奧俐略本來也不知道甚麼妖魔,後來鎮子上都傳來這樣說法,鎮民都推說我們是妖魔。」
「好奇吧......你也只是差點下手,要這樣算,我大概早變妖魔十次了。」安東尼想到他活著時所做的事,相比起奧多,他的罪業深重得多了。說到妖魔,他想起了父親變成妖魔毀滅派克家的情景,他看著卻無能為力,心如刀割。再次想起,也不禁臉色一沉。「我想妖魔並不是我們想象得那麼簡單,即使是十惡不赦如我也沒成妖魔......可能是心靈強弱的關系吧。那然後呢?你就因為鎮民的無知自殺了?」
「……差不多吧。」奧多無奈地抓著自己的頭髮。「我覺得奧俐略和我之間,有一個是妖魔,所以我們離開了小鎮,去了一個渺無人煙的地方……但我下不了手,應該是我還殘留一點理智和人性吧。」他苦笑著,快眨出淚來。
「......真是笨蛋。」安東尼發現,奧多跟纏住里奧的那孩子,真的很相像,一樣都那麼愛哭,而他,也許,或許,也跟里奧一樣。「唉,別哭了。」安東尼坐起來,一手按著雲,湊近想哭的奧多,拍拍對方的頭,讓那頭金髮亂了一點。「那就證明你不是妖魔,而且是個好孩子,是個愛護弟弟的好哥哥吧。」里奧也是這樣的感受吧,無奈又沒法視而不見。
「你,裝甚麼大人啊。」奧多眨著眼淚,撥開他的手,又把臉埋在雲上,卻挪近了一點向安東尼。「奧俐略這傢伙才是好孩子,聰明又可愛,大家都喜歡他!我就要去造鏡,天天對著該死的火爐,我才討厭他喇!」
「我本來就是大人呀。成熟又穩重,擔起家族的安東尼大人。」囂張,全無半點羞恥地說著,安東尼輕輕揉著那金色的腦袋,就像他以前安撫家中的小孩一樣,溫柔的動作。安東尼想著,里奧也曾經這樣安撫奧多的弟弟,感覺有點微妙。「是是,你很努力工作,也是好孩子,會造鏡很厲害,乖乖不要哭。」
「我不是小孩子啦。」奧多竟被他說得認真地哭起來。連父親也不曾這樣安慰過他,父親很和善,但總是讓他知道,那只是不想打擊他的信心而已。從小到大,他是哥哥,在奧俐略面前他得堅強一點。雖然安東尼跟他非親非故,而且現在的情況很微妙,他還是盡興的哭起來。
「哭得這麼慘還不是小孩嗎?」拍拍奧多的背,給對方加油。安東尼的記憶中,他活著時除了對兄弟外,都沒對外人這麼親切過。大概人死了後,對事物的觀點也改變了吧,畢竟他現在也不必要對所有人帶有警戒和惡意,反而輕鬆許多。
「那你頂多是孩子王。」奧多堅持著自己的想法——他不是要大人照顧的小孩子。
「好好。」安東尼覺得這個奧多很有趣,多摸了幾把後才把手收回,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,看向雲外。「啊,一定是你哭太多,都下雨了。」
「騙小孩啊。」奧多由哭變成哭笑不得。「不,下雨了……」轉頭看人間,綿密的雨從他們腳下的雲落下。奧多眼睛的目標奧俐略,沒有顧到雨水,還在巡邏。「快找地方避一下啊。」他也心急起來。
安東尼抬頭看著上方,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下雨,只是每次都覺得奇妙,在這雲上的他們,就像被一把巨型的透明保護傘保護著,看著雨點打下,卻被擋住。那感覺就像是在水族館看著上方是一片水,自己卻全身乾燥地照樣呼吸般。奧多滿臉擔憂,安東尼也靠過去看看,他的里奧早已站在屋簷下,只是黑髮和身上也濕透了,看來雨下得很大。「不用太擔心了,只是下雨,他們應付得來的。」相比起妖魔,安東尼寧願天天下雨。
奧俐略察覺到雨更大了,只好找地方暫避,這樣奧多安心了不少。「奧俐略他……很少出門,就是下雨下雪也是我撐傘的。」雖然不知道奧俐略現在能否自理,但是他依然很擔心。
「你這是過保護吧......」安東尼帶點鄙視的看向奧多,又說:「至少也會懂得撐傘吧,沒有也會找塊樹葉擋,不然我真懷疑那孩子的智商。」
下在人間的雨越來越大,也沒有減弱的意思。站在屋簷下的里奧看著天空,似乎開始不耐,好幾次拿出手機看,又探頭出去看看無人的街道。過了一會,雨勢還是依舊的大,里奧撥了一通電話,在另一邊,幾條街外一棵大樹下的的奧俐略幾乎同時接起電話。談了沒幾句,里奧便掛斷電話,冒著雨跑出去,在滂沱大雨下,里奧還是跑得很快。
「哈,看來你也不用擔心了。」安東尼托著頭,對弟弟照顧弱者的表現感到很滿意。
奧多大概知道里奧的目的,便道:「你弟還算會照顧人,不過他也沒有傘吧,頂多湊在一起避雨不是嗎。」
「唔......」安東尼摸摸下巴,也想不到該如何回答,畢竟他也猜想不到里奧的行為。
全速奔跑的里奧也花了一會才跑到奧俐略所在的地方,看到奧俐略,里奧跟他交談了一會,表情有點責怪的感覺,奧俐略楚楚可憐的站在一旁。里奧邊說話邊把濕得厲害的黑色風衣脫下,然後放在一旁的欄杆上,大概有風衣擋在外頭,裡頭的針織上衣也沒想象中的濕透。里奧靠樹站著,然後對奧俐略伸手。奧俐略把濕了的咖啡色外套脫下,也晾在欄杆上,才柔順地靠到里奧身上去。他的髮腳還在滴水,不禁晃了晃腦袋。里奧擁著奧俐略,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對方,唸唸有詞的不知說著什麼,摸著奧俐略的頭,溫柔得就像對待小動物似的。
奧多有點感慨地看著樹下溫馨的兩人。他記得自己主動抱著奧俐略時,都是趁他睡著了,不察覺時才敢。安東尼看著,心裡也不是滋味,有種辛苦帶大的孩子被不知哪來的壞人搶走的感覺,他還懷念著那段被里奧依賴,哭著要求自己哄他入睡的時光。
「啊!」奧多突然驚叫起來。人間正溫馨的兩人,突然擁得更緊,然後唇貼唇的、擁吻起來。奧多掩著自己的臉——咬牙切齒地從指縫繼續窺視那樹下的戀人。早已看過無數次的安東尼努力維持平靜,合上眼已不想看下去了。對於自家弟弟被個不明來歷的金毛小子搶走,他始終無法釋懷。
奧多索性轉身過去,憤恨地問:「他們兩個,還沒做甚麼過份的事吧?」他也只在死前偷親過奧俐略而已!還是蜻蜓點水!象徵式的!
「還......沒。」安東尼感覺受傷了,『還沒』,即使早晚還是會做吧。想到親手拉拔長大的寶貝孩子就這樣拱手讓人,他心裡就很難受。「......都怪你弟纏上來喇!里奧本來好端端的啊呀......」說到最後還是掩著臉悲鳴。
「我的奧俐略也是個純潔的孩子啊!他們、他們,要做那些……那些……」奧多難為情的,無法把話說出來。因為,他也相當純潔,恐怕沒多久,奧俐略已經比他不純潔了。他紅透的臉朝人間放了個驚恐的表情。
「啊呀......我的里奧呀......」安東尼扶額,心情很複雜,後悔著當初為何不早點對里奧表明心意,同時又為了里奧現在,將來可能得到的幸福感到高興,不過後悔的部分還是佔多了點。他看向人間,二人已親吻完,奧俐略的臉埋在里奧胸前,被用力抱住。里奧抱緊對方,不願放手,臉上帶著笑,很滿足的樣子。「......他們好像很幸福。」
「那我就免為其難地接受吧……」奧多低頭。如果他能在死前把一切說清楚,那結局又是如何?但事實上是,他已經,死了。要是奧俐略選擇了正在抱著他的里奧,也許終有一天能忘掉他,至少能忘記他們之間彼此的傷口吧。
在雲上的二人陷入沉默,一言不發的看著在雨中互相依偎的小情侶,各懷心事的渡過了好長的時間。雨一直下到快天亮時才停,里奧抱著好像睡了的奧俐略,輕拍對方的臉讓人醒來,看到奧俐略很睏的樣子,里奧苦笑,然後蹲下來,讓奧俐略爬上他的背。背著奧俐略的里奧,把欄杆上還沒乾透的衣服拿走,在清晨第一道陽光下,慢慢走回他們的居所。
兄弟還真是相像,當奧俐略睡著了時,奧多也感受到精神上的困倦。他也躺下,漸漸的,蜷縮成一團入睡了。安東尼瞄瞄奧多,不禁笑了。把雲堆在奧多身上,像是一張棉花做成的被子,然後坐在旁邊,看著奧多的睡臉。
「我們都很像呀,里奧。」安東尼看著把沉睡的奧俐略安置在床上,蓋上被子,自言自語的說著。奧俐略睡得很熟,里奧似乎狠不下心把人叫醒洗澡,又不敢把人的衣服脫下,只能擔憂地在床前站著。「哈哈,這樣小戀人會感冒呀,里奧你很頭痛吧。」
奧俐略稍動了下,應該是半醒過來,抓著里奧的衣袖,似乎甜蜜的笑著。里奧看到奧俐略的笑容,也帶著笑意,在床邊蹲下,靠在床邊對奧俐略柔聲說話。奧俐略半睡半醒的,二人對話了一會,里奧把奧俐略抱起,走進浴室。安東尼呆住,過了一分鐘才懂得轉過身,盯著睡覺的奧多。
奧多在雲團裡似乎睡得很安穩。無論是人還是鬼魂,瘋狂的事多了,也總會疲倦的吧。安東尼發現一直背對人間呆著也不是辦法,想著要不要來個久違的睡眠,想著想著,也合上眼入睡了。
TO BE CONTINUE
而他死了,在二十六歲的時候,他在最愛的弟弟面前死了。失血過多,死的時候倒也沒有很痛苦,也許是因為弟弟在身邊的關系吧。他合上眼,斷氣的時候,還能聽到弟弟的哭泣聲。本以為死了,他會被直送至地獄,結果看來不是,他不知為何到了天國,也許那也不是天國,只是個在雲上的死人集中地。他還在這地方碰過認識的人,也碰過被他殺死的兄弟和目標,當然,被對方臭罵在所難免,不過他不在意。有些人會在這停留一會兒,然後消失不見,也有人跟他一樣,一直在雲上待著。他猜想,消失的人是去了投胎轉世。
死了的他哪裡也沒去,只是一直在雲上待著,不知該去何處,該做何事,只好日夜在雲上看下去,看住他唯一記掛的弟弟。在弟弟傷心難過時,遇上危險時,家族被妖怪摧毀時,他都不能下去陪在弟弟身邊,只能沒用地在雲上看。想當年他有多麼大的能耐,現在都沒有用。
這地方偶爾會出現新來的人。明明每天也有人死,可是在這出現的人倒不多,他也搞不懂這裡的入場規則。對新來的人他並不怎在意,反正他已經死了,也死得不能再死了,有誰出現對他也沒什麼關系。
他只是一直看著他的弟弟。
「可惡......放開他,放開我的寶貝弟弟!」
看到個金毛小子纏住他的弟弟,他也只能在雲上著急。
「要是讓我知道你祖先是誰我絕不放過......」盯著那不識好歹纏住他弟弟的金毛小子,他最多也只能說說狠話。「嘖那傢伙到底......」
剛想再說點詛咒的話,卻感受到一股視線。雖然死了,感官好像還在的,只是有點遲鈍了。轉頭看去,是一個金髮的青年,比自己年輕一點,一臉茫然地站在他身後,當然,也死了。看看這新來的死人,又看向人間,那個金毛小子跟這新人,倒有幾分相像。
「奧俐略……?」金髮,小麥肌的青年徬徨地走到雲邊,跟他看著一樣的人間。「我怎麼會還看到奧俐略……?那混蛋!放開奧俐略!」麥色青年突然焦躁起來。眼下的人間,奧俐略正和一個他不認識的黑髮少年摟抱在一起。
「喂,你認識那金毛小子嗎?」安東尼抓住新來的傢伙,往後一扯,讓人掉在雲上,雲面泛起薄煙。「新來的就小心點,會掉下去呀。」
「……你嚇我。我明明死了啊,還怕甚麼。」新丁不滿地站起來,拍拍自己的衣服,又看著人間。「奧俐略!不要抱他!」
「你果然認識那小子吧!可惡!都想對我弟弟做什麼了?我弟弟他很單純很可愛的!」又粗暴地扯過新人,抓住對方的衣領,拼命搖著人。「那小子已經纏了我弟弟一段時間了,而且還用可樂噴他!簡直混帳!」想到他之前日夜照看著的弟弟被金毛小子欺負,他就想詛咒人家十八代,要是他還活著的話,他一定會去滅了人家族。
「已經一段時間?」麥色青年自是錯愕,然後接上憤怒。「你弟弟就了不起嗎?我弟弟知書識禮柔弱可愛!天真無邪!原來是你這混帳的弟弟做的好事啊!」他不忘多看向人間,又是震怒。「你!弟!弟!的!手!」那黑髮少年正摟著奧俐略的腰。
「啊?開玩笑,哪裡柔弱了?那原來是你弟嗎?」安東尼露出派克家傳人的陰冷笑容,不屑地說著。按著手的關節,死了這麼久,他還是頭一次想活動活動身體。「你弟之前還想掐死我弟呢,這筆帳你看看要怎樣算?嗯?弟弟叫奧俐略是吧?那你這哥哥呢?伽俐略嗎?」
「去你的伽俐略!我是伽圖氏第十二代傳人,奧多.伽圖。」大概消化了這暴徒的話,奧多瞇起眼睛,道:「從來只有我掐我的弟弟,哪有他掐別人的,肯定是你弟像你一樣凶狠暴戾逼得他做的!」
「伽圖......哈哈,你就是那個不成材的伽圖嗎?久仰大名呀。還有在做鏡子嗎?」想起活著時的事,伽圖是個頗有名的製鏡家族,只是近幾代都在沒落了,想不到死後反而能跟傳人見面。「先不說那,好說我的視力也有2.0,怎可能會看錯呢?我可是一直看著我的弟弟,而你弟,一直纏繞著他,還在密謀殺害我純真的弟弟!」
聽到「不成材」三個字,奧多已經沒留意他之後說的話了。他一手揪起這流氓似的暴徒,惡狠狠的吼道:「你這外人少來了!我不成材嗎?我一個人支撐著伽圖家很輕鬆嗎?你以為我多想造鏡!」他邊說,邊往暴徒身上亂毆。
也許是死了,也也許是他太強,安東尼只覺得這個叫奧多的傢伙拳腳跟小女生沒兩樣。伸手扯開對方,把人丟在一旁,整理一下被拉得皺皺的領口,冷眼看著奧多。「當繼承人本來就不容易,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一人支撐家族嗎?你也只是個造鏡的,還說什麼?大爺我可是接管殺手世家呀!」
「你……這用慣工廠粗劣製品的賤民!」奧多咬牙切齒地吼道。「就是你們這些不懂品味為何物的城市人,才讓伽圖家沒落!你說你是甚麼鬼殺手世家?那我弟弟不就很危險了?你怎樣解釋!」
安東尼冷笑一聲,活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般看著奧多,嘲笑似的說:「你真是個不問世事的小少爺呀?沒聽過藏鏡的派克家嗎?啊,也對,我們家只有收集你先代的作品,你這小鬼的鏡子我父親可不屑一顧呢。順道告訴你,我弟弟可是很傑出的殺手,那身手用來殺你弟弟有點太大材小用了。」
「你……我弟弟果然很危險!他連粗重工作也不會做,你弟弟殺死他簡直易如反掌!天啊……奧俐略不應該到這裡來啊……」奧多先是憤怒,然後就是驚恐,最後變成焦慮不安。
「......他們都不在這裡呀。他們還活著。」安東尼嘆了一口氣,覺得新來了個神經有問題的戀弟傢伙,自己死後也不得安寧。他伏身又看向人間,他的弟弟最近好像都不殺人了,那讓他很欣慰,只是最近被那叫奧俐略的小子纏住,讓他很擔憂。「里奧一定不會下殺手,他沒有合理理由就不會下手,這是我對他的教育。」所以他反而怕弟弟會被那小子反過來殺死了。
奧多好像陷入了自己的焦慮,趴在雲上,專注地看著人間的弟弟。奧俐略再不在他身邊了,他來到城市,有新的人生,有新的人在身邊。他也離開了綠水鎮和伽圖家,只是縱向,而非橫向已而。
安東尼跟奧多在雲邊看人間看了好久,久得星星都出來了,在人間的兩個弟弟都已安然入睡。在這雲層上,安東尼都是一個人過,來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有另一個死人跟他相處這麼長的時間。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弟弟們。安東尼望望那仍看向人間的奧多,說:「喂,你怎樣死的?」
「……我。」奧多不想回答,閉上眼睛,還是答道:「自殺。」
「哼,膽小鬼的死法。」抱著臂,慣性的嘲笑語氣,安東尼想著,這個人明明如此關愛弟弟,為什麼還會自殺。死後他都沒跟其他人交談過什麼,所以想要延續一下對話。「為什麼要死了?」
奧多像觸電似的,抖了一下。「要、要你管!多事!」馬上騰起來,想走得遠遠的。但走了沒幾步,才發現這就看不到奧俐略了,只好折回來,重新伏在雲上。
「膽小鬼就是膽小鬼,都死了,分享一下有什麼所謂。」躺下來,看著近得伸手可及的星星。旁邊的奧多還是一直盯著那已沉睡的城市和在裡頭沉睡的弟弟,明明是那麼的擔憂弟弟,卻要自殺,安東尼無法理解。「弟弟不傷心難過嗎?你還自殺,真是個壞蛋。」
「你……管甚麼閒事。」奧多埋頭在軟綿綿的雲朵上。最後還是小聲地道:「我,好像是妖魔,我的確是壞蛋,我恨奧俐略。」
淚沾在雲上,奧多不知道這是不是雨水的由來。如果是這樣,奧俐略也許能感受到他了。他好笑又好氣地哭起來。
安東尼看對方突然哭了,想說的話都卡在喉嚨,說不出來。靜靜地待在奧多身旁,安東尼看著星空,等對方哭完。奧多哭了好一會,那一會安東尼也不知道多久,他呆在雲上太久也沒什麼時間觀了,奧多總算止住淚,安東尼側身躺在雲上,抓抓那頭微卷的金髮,不懂要不要安慰對方。
奧多哭累了,紅著眼睛看人間那安眠的奧俐略。奧俐略會在夢見他嗎,天上的人會對他的夢有影響嗎?如果一直在雲上看著他,能夠入他的夢嗎?他恨奧俐略,但來到死後的世界,沒有伽圖的束縛,他卻更擔憂世上另一個伽圖。
「你很擔心弟弟嗎?還是恨著他在詛咒他了?」安東尼托著頭躺著,全無以往派克家大少爺的風範。奧多只是一直看著在人間的弟弟,似乎不想回答。安東尼有點沒趣,自顧自的說:「明明這麼擔心還要自殺......要是我的話,一定死也要伴在他身邊,啊,我死了呀。」
「我是個壞人,留在他身邊,會殺了他。」奧多好像冷靜下來,平淡地應著。「我不想躺在這裡的是他,他會更難過。」
「......是嗎。」對方似乎有很多難言之隱,安東尼決定不去過問太多,畢竟他們又不熟。安東尼理理自己的金髮,放下手,平躺在雲上。他雖無法伴在里奧身邊,但是能用這方式看著里奧生活得好好的,他也感到慶幸,也許沒了派克家,他才能活得自由吧。如果他的一死換來里奧現在的生活,他覺得很值。也許,奧多也有差不多的感受吧,他不知道。
「在這裡,有要做的事嗎?」奧多看著入睡已久的奧俐略,也幾乎要睡著,可能真的是哭累了。
「沒有。」安東尼全無睡意,只是看著星空,等待偶有出現的流星。「你能睡,能發白日夢,能看下面的人,除此之外都沒什麼能做了。」
「晚安,奧俐略。」他不曾這樣平和地跟奧俐略道過晚安。把趴的姿勢挪動一下,改為側躺著,背著安東尼,閉上眼睛。
安東尼瞄了瞄入睡的奧多,不禁苦笑。死了,剛來這裡時,有段時間他可是快要崩潰,沒事可做,也不知道在這裡的目的,即使到處走也只有一大片白,這大概是對他這種惡人的懲罰吧。沒有意義,一直在雲上徘徊,看著在人間生活的人,只能看著。側身看看這新來的死人,奧多,安東尼的臉上泛起一抹笑容。
「多少也能給我點樂趣吧。」
作為纏繞他弟弟的代價,就讓他好好玩弄這叫奧多的傢伙來打發一下時間吧。
*
和死前的意識差不多,奧多仍然喜歡做夢。而且每況愈下。他這一覺,好像把自己的一生重溫了一遍,然後最後一刻,都是奧俐略。
太陽猛烈的中午,他被強光照射得不得不起來。原來死人也會做夢啊。他睡了多久?連忙朝人間看去,奧俐略正在吃飯,似乎是中午了。他托著頭往下看,奧俐略還是有晚起床的壞習慣,不過他現在穿的衣服好搞笑……
「早安,奧多。」安東尼在雲上走動,看奧多醒來了才走過來看看。他的弟弟還是很熱心工作,早早就去用功學習,真不愧是他教導出來的好孩子。他徹夜未眠,都把腦筋用在如何玩弄這新來的玩具上,不過他死了,也不覺倦。
「誰啊?」正專心凝視著奧俐略的奧多,不滿地扭過頭來,原來是昨天跟他說話的人。由於對對方實在印象太壞,他遲疑了一會,才道:「……早安。」
「別這樣看著我,我可是你應該珍惜,唯一會跟你說話的人。」安東尼在奧多身邊坐下,看看人間,又看看奧多。「他們的生活每天都差不多,早晚會看膩。就跟我交個朋友吧,至少有個說話對象。」而他則多了個玩弄的對象。
「不要。」奧多橫他一眼。昨天還在嘲笑他,找他算賬的人,怎麼可能突然變得這樣好說話。父親剛死的時候,他面對這些人的機會多著了。不明白這金髮混蛋,啊、他和奧俐略也是金髮,這混蛋的意圖,他沒有解釋原因。
被拒絕讓他意外,不過他也沒什麼感覺,奧多的抗拒反而讓安東尼更想讓他屈服,莫名地想要征服這囂張的小子。安東尼攤攤手,笑著說:「好吧,那你就一個人窩在那直到永遠,看著你的弟弟直到他死亡,也一直窩在那吧,反正你的時間可多得花不完。」
奧多心裡莫名其妙,這喋喋不休的混蛋好像才需要談天的對象吧。「我看著我的弟弟又有甚麼問題了,你不也這樣。」要是奧俐略死了,他便會躲起來,不讓他看見自己。
「別把我跟你這偷窺狂混一起好嗎?我可是很重視里奧的私穩,洗澡時睡覺時絕對不會看的。」安東尼自豪地說著。
「……我是關心奧俐略。還有,我也不是變態。他睡覺時我也可以睡覺,他洗澡時我睡個小覺就好了。」奧多不明所意地說。他坐起來,盤著腿,依舊看著人間。意外地,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。「啊……霍德勞斯。」就在奧俐略遠處的,一個大樓內,他看上去很風光。
「......再過不久你就不會再想睡了。」安東尼伏在雲上,還撥了幾片雲讓自己趴得舒服點。看下去人間,現在是中午時分,城市的人來來往往,他也不知道奧多在看哪裡。
奧多有點驚訝,原來雲可以這樣用的嗎?他隨手拿來了一小團雲,揉著,感覺像玩綿花的。他邊看著霍德勞斯,邊玩著雲,不自覺地捏出一朵百合來。他把成品往人間輕輕投去。霍德勞斯被一團人圍著,周圍都是閃光燈,他變成了城中名人嗎?
「看到認識的人嗎?」他感到無聊,順著奧多的視線看去,是個像什麼上流社會聚會還是發布會之類的地方。安東尼對那些場合不陌生,不過參與其中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至少好幾年。看奧多把雲捏成花朵的形狀,他覺得有點可笑。那形態不出幾秒就會散開了吧,畢竟也只是雲。
奧多皺眉,道:「嗯……變成名人了。」他心裡不是滋味。霍德勞斯離開伽圖家將十年吧,他現在不到三十歲,似乎就在城市混得風生水起,如果當年他也能拋棄伽圖家……他不願想,他洩氣地站起來,踢著柔軟的雲朵。
「看你不怎高興呀,是在羨慕人嗎?」安東尼把手垂在雲的邊緣,下巴靠著雲,看著下面那花花世界。微風讓他的金髮輕輕拂過臉頰,他有點懷念從前。
「對,我就是妒忌,不高興了。」使勁地踢著雲朵,被安東尼一說,越想越氣。踢了好一會,他坐下來,別過臉,不看人間,也不看安東尼。
「小鬼。你人都死了,還妒忌有什麼用。」看戲似的看著奧多的朋友被記者包圍,被奧多踢起的雲化成霧,被風吹到他面前,揚了揚,也看向生悶氣的奧多。「死了也這樣,你活著是到底有多孩子氣。」
「我才不孩子氣!」奧多氣道。他趴在雲上,悶出聲音來。「……沒想到他前途不錯,真好。」最後兩個字,如蚊聲。如果霍德勞斯混得不錯,那維魯斯先生應該壞不到哪去。大家都過得很好吧。
「那只是你單方面覺得吧?成名的壓力也很大。」摸摸鼻子,安東尼看著那趴在雲上的奧多,有點想過去踩一下。不知道用力點會不會把對方踩下雲層。不過這樣他又回到沉默的日子,只好作罷。「那傢伙是誰?好朋友嗎?」
「以前工作間的夥計。」奧多側著人,撥了張臉對著安東尼,但語氣依然不善。他像玩雪一樣,把手邊的雲向自己的臉,好像想把自己埋起來似的。
「人家轉行了呀。」看那樣子,安東尼覺得一定不會是製鏡的人,現在這世道,除了那些藝術品收藏家,還有誰會看重製鏡這門手藝呢。托著頭,他腿一掃,揚起了好多雲霧,直撲向奧多,只是很快就消散了。「一定是你管理不善所以才轉行吧。」
奧多不自覺地咳了幾聲,才發現雲霧並不擾人。他不滿地答:「我父親剛去世,他就跑了。」雖然霍德勞斯可能是不相信他,才會離開。他不介意這赤裸裸的事實,但這時他不想在這傲慢的男人前認輸。
「那一定是對由你掌管的伽圖家沒有信心吧。」安東尼嘲笑道,毫不在意奧多的心情。「真是,你到底怎樣了?我記得先代,應該是你父親?還沒有那麼不濟呀。」想想,安東尼很久很久以前也有看過照片,始終是為數不多的製鏡家,要記住也不難。
「你!」奧多氣得說不出話來,連續兩點被這可恨的男人擊倒。他恨恨地道:「對,誰會相信只有十七歲的小鬼,兼且是十四歲才開始學製鏡的笨蛋!」雖然他承認霍德勞斯是天才,留在伽圖家實在埋沒了他的天份,但他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啊。他已經費了夠多的心力,一人支撐起伽圖家了。
「你十四歲起步嗎?那你之前在做什麼了,不打算繼續家族嗎。」他覺得不可思議,也許是為家族而生的他對必須繼承家族的概念太根深蒂固,反而不明白奧多的心思。安東尼屈指算算,奧多只學習三年就要繼承家族,的確也是太急,也難怪伽圖家會沒落了。看奧多那憤恨得快氣哭的樣子,安東尼難得好心說道:「......好吧,那也不能怪你,始終你起步實在有點遲,一個人撐起家族也辛苦了。」
奧多不肯說話了,把自己悶成一團。沒多久,他站起來,往雲的另一邊去。奧多也不知道該去哪,只是討厭這氣氛。他想了想,還不如去看看現在的綠水鎮。安東尼完全沒有移動的想法,在這片白雲上很容易失去方向,他可不想搞不清方向,失去這清楚看見弟弟所在的小角落。
奧多所視的綠水鎮還是老樣子。陰陰沉沉,伽圖家好像被人入侵過,但他已經沒法在意了。他又看看他和奧俐略住過的廢屋,一樣殘破而無人。從廢屋的另一邊走,就是當初奧俐略離開的路吧。在雲上,他跟著那條路走,最終回到他出發的地方——安東尼還在。奧俐略現在住的地方,是十分宏偉的建築物,還挺古雅的,現在的奧俐略,到底是在做甚麼呢?
「喂,你,」奧多問那趴著的人。「你知道他們現在住的是甚麼地方嗎?」
「我不叫『你』。看來你的禮儀也很糟糕呢。」安東尼托著頭,看著弟弟所在的地方,他也不知道那實際是什麼,感覺像是教堂之類的,偶爾會有傷患出入,應該是個有組織性團體的根據地。「大概是教堂,修道院之類的地方吧。」
「奧俐略一定很誠心。」他坐下,抱著兩膝,看著安東尼,問:「你,叫甚麼。」
「......安東尼。」他也坐直身子,盤著腿,手撐在雲上。安東尼半垂著眼,不怎想提及他的姓氏,那個曾經讓自己驕傲,也可恥的姓氏。
「安東尼,你弟弟叫甚麼。」奧多也坐直了,轉身向他,認真地問道。
安東尼瞇著眼,帶有警戒地看著奧多,說:「問來做什麼,你要詛咒他嗎。」
「哼。」奧多鼓著臉,恨恨的道:「你弟跟我的奧俐略走得這麼近,我總要清楚一點。怎麼,你的寶貝弟弟做了很多值得詛咒的事嗎?」
「......里奧。是我教導出來的幼小雄獅,哼,要是我再活久一點就能多看到他的活躍吧。」安東尼每每說起他寶貝著教養長大的弟弟,就會不自禁微笑。「不說他,我也做了很多該受詛咒的事,我們都是。」
「做錯事,被詛咒也活該,不能逃避。」奧多看著人間的奧俐略,談談地應聲。「你,有教里奧做飯嗎?」
不屑地瞄了瞄奧多,安東尼回答說:「做飯?你在說笑吧。我們家的傭人這麼多,需要我們自己準備膳食嗎?」
「真巧,奧俐略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。」奧多不爽地答道,就是傭人走了,他也全力確保奧俐略的胃。「那里奧他,有起床氣嗎?」
「啊?里奧這麼好的孩子怎會有那種惡習。他每天七時就會起來晨練,一次也沒抱怨過。」安東尼驕傲地說著,卻沒說里奧在住進那間教堂後,都沒在進行晨練了。「你問這些到底做什麼。」
「切,現在你弟弟死纏著奧俐略。」奧多白眼,指著人間的兩人。「我至少要知道他能否好好照顧我那嬌生慣養的弟弟啊。」他沒看過奧俐略下廚,而且奧俐略向來也會懶床,要是里奧有起床氣的話……對方可是殺手世家!
「喂喂,你有看清楚嗎?明明是你弟弟死纏著里奧吧。」抱著臂,不爽地指住人間,現在弟弟們正在一個房間中分享著午飯,看上去感情還滿不錯。「明明里奧的樣子就不太願意,睜大你那青豆般大小的眼看清楚。里奧被那嬌慣壞的小笨蛋纏著,實在太可憐了。」
「奧俐略聰明得我妒忌得想死……你看!」本想讚美自己的弟弟,卻驚見人間那二人的互動。里奧正在給奧俐略擦嘴角,動作十分溫柔。「你看你弟弟幹了甚麼!」他急得都快哭了,趴在雲上,用力鎚打雲面。
「里奧唸書也很不錯!而且年紀小小已經懂得組裝機關槍了,多了不起!」邊炫耀自家弟弟,邊看向那小小的房間,那溫馨的氣氛,一時間他也無法言語。「你......你弟弟一定是對里奧下了什麼迷藥!里奧明明不是這樣的!」
「你們這些血腥的混蛋!你弟弟要讓奧俐略見血嗎!」奧多抓著安東尼的肩膀,瞪著眼睛,盡可能惡狠狠地說:「就是你弟弟喜歡我的奧俐略,也是我的奧俐略太可愛了!我的奧俐略才不須要用甚麼迷藥!」
安東尼一愣,又立即回過神,抓住奧多的手腕,用力掐住迫使對方放手。奧多稍為鬆手,安東尼便站起來,把人摔在雲上。軟綿綿的雲緩衝了那力道,奧多甚至還被反彈起來,像是被掉在柔軟的大床上一般。安東尼走到奧多面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,說:「里奧不會喜歡你弟弟的。節省一點,我的里奧才是最可愛的!」
「暴徒。」奧多發現死了,實在感覺不了痛楚,他用看不起人的眼神,厲著安東尼。「就憑你們兄弟都是暴徒,就已經有足夠的原因讓奧俐略不敢靠近你弟了!肯定是你弟強逼奧俐略的!」
「哼,最好是不要靠近......喇!」安東尼冷笑一聲,一腳踢在奧多的肚子上,明知這對死人沒什麼效果,他卻想要洩憤。「我弟弟本來活得好好的,認真工作,努力過回正常的生活,都被你弟弟搞垮了!」
「啊?你真會搞笑,我弟弟能搞垮點甚麼?」因為沒有痛覺,奧多很快便抽身了,也站起來,跟安東尼對吼:「還是你那個里奧定力太糟,看到可愛的人就忍不住撲上去啊?」
「不要,打亂里奧平穩的人生。」安東尼努力壓下怒火,眼神卻還是很兇狠。「你有種的話就去報個夢給你弟,讓他要發瘋就走遠一點,要耍憂鬱也走到別處去,別麻煩到我的里奧。」
「發瘋?憂鬱?你說甚麼?」瞪圓著兩眼,奧多不可置信地看著安東尼。安東尼似乎知道很多他來這裡以前的事。他死了以後,奧俐略到底怎樣了?
「哼,有興趣知道你就多關注一下你弟的行為吧。」沒有回答奧多的疑問,又坐下來,看著已經吃完飯,在房間中安靜地讀書的二人。里奧被另一人抱住,一手拿著厚厚的書,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對方的金髮,表情很平靜。
「你……知道的話,快告訴我!」奧多心急了,他知道奧俐略對他的死,肯定難過透頂,但沒想過是怎樣的一回事。
「為什麼我得告訴你這無禮的小鬼。」安東尼只是平淡地回答著,臉上帶了一絲微笑。
「你……」奧多氣憤、又沮喪地低頭。「你要我做甚麼才肯告訴我。」
「給我下跪道歉......」安東尼得意地笑著,看奧多那為難的表情,他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。不過,奧多可是他長期的玩具呀,可不能欺負得太厲害。現在這樣,就先算了。嘆了口氣,好像很寬宏大量的,微笑道:「......這次姑且先放你一馬。看你新死,大概也還沒適應,就原諒你一次。」接著,把他所看到的道出。
奧多幾乎是呆住聽著安東尼的話。雖然安東尼也只是跟著里奧的遭遇來看,但已經足夠反映奧俐略的失常了。他雙腿發軟,幾乎連支撐的力氣也沒有,快要躺倒在地上。安東尼說完了,他渾身發抖,抓著眼下的雲,不作聲。良久,他爬到雲的邊緣……
「喂,要自殺多一次嗎?」安東尼看著幾近崩潰的奧多,看對方爬到雲邊,才開聲說話。「即使跳下去,也不能復活,大概只會從此消失......冷靜一點吧。」
奧多無力地回頭看他一眼。「反正沒法補救,我還不如讓自己沒那麼難過。」說罷,他翻身雲外。
卻沒有掉下去,有股奇怪的力量,如牆壁般擋住了他。
「喂!」安東尼衝上前,本以為會看到直往下掉的奧多,可是卻不如他所料,奧多並沒有掉落人間,反而在半空中飄浮。看來即使跳下去,已死之人也不會再死一次,他們得永遠困在這雲層間。伸手給奧多把那又自殺的人拉回來,免得沒實體的魂魄被風吹走,皺眉說:「你還真的是自殺狂,兄弟倆都一樣瘋。」
奧多給了他一個大大的背面,也沒有出聲,側躺在雲邊。他看著雲下的奧俐略,安靜地待在里奧身旁,不知道在這般安靜以前,有甚麼驚濤駭浪。他默默地擦著眼淚。
「......伽圖家的都是愛哭鬼嗎?」安東尼對這個總是在哭的奧多有點沒軌,他想讓奧多生氣,好讓他平淡得只有看星空和藍天的日子添些樂趣,而不是想看著人一直哀傷地哭哭。把奧多抓起來,丟到雲層裡,免得人又滾到雲外,然後又看向人間。「你也不用這麼難過吧,你看你弟現在多好,只是有點難為里奧......」說著他心都有點痛。
被丟了一把的奧多,沒精打采地,把頭埋向雲堆。「我不管了,通通都不管了。反正奧俐略已經不需要我了,我還計較甚麼。我都死了。我笨。」
「對呀,我們都死了,還能怎樣。只能默默地看守著他們。」安東尼早已經歷過奧多這階段了,花了不少時間,也看開了。以這種方式陪伴,看著他的里奧長大,他已感到滿意。「你不是說很恨你弟嗎?真是個矛盾的怪傢伙。」
「你住口。」奧多微微仰起頭,直視著安東尼的臉。「不要跟我再提奧俐略了。我都死了,對於他,我最好沒有半點意義。」
安東尼聳聳肩,然後躺在雲邊,像平日般靜靜地看著人間,不再作聲。心想,這個奧多也太麻煩了點,如此關心弟弟,卻又要人不要提,不過他也沒所謂,繼續專注看他的里奧就可。里奧跟他的金毛朋友離開了房間,帶著一白色毛團外出,似乎是要到外面的花園去。二人在那教堂的花園中,里奧躺下來,用書蓋住臉,像在午睡,讓安東尼失笑。
*
由於打擊似乎太大了,奧多趴在原地睡死了一整天。期間全無動靜,好像真是再死了一遍。到第二天的晚上,他終於肯起來了,慢慢地爬到雲邊,兩眼看著奧俐略。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在備受監視的奧俐略,正在里奧的床上玩一只白色的小貓,「奧多奧多」的不停嚷著。
奧多反射神經下,也「奧俐略奧俐略」的喊著……不對勁啊!他在雲上僵直如石化。
那只貓叫奧多?
在奧俐略心目中他只等於一只貓嗎!
安東尼在旁看著那睡了好久又醒過來,然後在雲邊石化的奧多,他也只是打了個呵欠,再無動靜。在安東尼的認知中,這叫奧多的死人也只是個病態愛弟弟的笨蛋哥哥,任何一點小事都能觸動他的神經,既然未來的日子要拿這傢伙作伴,他也不應為奧多時刻的過度反應而太過驚訝了。
奧多依舊呆著。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名字會用在一只貓身上,還是一只迷你、可愛的小白貓。奧俐略覺得他很可愛嗎?明明看過自己的日記,卻依然覺得自己可愛?他整天埋頭雕刻、製鏡,根本沒有一個環節稱得上可愛。奧多苦惱地想,難道他和這小白貓有甚麼共通點?他一定要弄明白,他很重視奧俐略怎樣看他。
「……喵?」他試著模仿一下,覺得根本不對路。
原在數白雲的安東尼被那聲喵害得忘了數到哪裡,轉過頭,不滿地看住無端裝貓叫的奧多。
「喵?喵!喵——」換了幾個調子,奧多還是覺得自己跟貓沒甚麼關係。「奧俐略到底在想甚麼啊……」他憂愁地伏在雲上。奧俐略正在給貓梳毛,貓好像很享受的樣子。奧多不禁想到要是奧俐略給自己梳毛……梳頭髮嗎。察覺到安東尼的不滿和注視,他馬上扭過頭,喊道:「別看!」
「不想被人看就別在那發瘋裝貓叫。」安東尼側身躺在雲上,單手托頭,像個大叔在家一般懶散地躺著,似乎在雲上已久,早已忘卻他應有的當家風範。安東尼又打了個呵欠,看看正在抄寫什麼的里奧,和那跟小貓玩得高興的奧俐略,詭異地笑著。「怎麼了你在妒忌那小毛球嗎?不是說不再管你弟了嗎?」
「哼。」奧多別過頭。「我只是覺得自己比那只貓好多了。區區一只貓怎能用我的名字啊!」他心裡正慌,他才不覺得自己跟那只貓很像。
「那你報個夢去跟你弟說呀。」安東尼失笑,盯著奧多的棕瞳,帶笑說著。「其實像那貓也不錯呀,毛毛的也滿可愛的。」
「奧俐略竟然覺得我可愛……」奧多居然不自制地臉紅起來,因為臉太燙了,乾脆又把自己埋在雲堆,連頭髮也埋了一半。他小聲嘀咕著:「奧俐略怎可能不討厭我……」
安東尼看到那突然嬌羞起來的奧多,渾身起雞皮疙瘩,對這個奇怪新人的觀感又翻了翻。奧多的臉,連耳根都紅透了,安東尼覺得奧多的反應實在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來看過最誇張的。乾咳幾聲,說:「啊......你也......你弟怎麼會討厭你呢?你之前不是說你弟嬌生慣養嗎?你應該有好好照顧他呀?」
「去你的你別再說了!」奧多整個人都像熟蝦一樣,不過他馬上把自己全身都埋在厚厚的雲裡。他要冷卻自己——冷卻自己!
奧多的舉動讓雲層起了好大的變化,像是遇上亂流般,雲霧到處飛散,安東尼一時間看不見奧多的身影。待了一會,那水氣散了,仍舊維持那側躺姿勢的安東尼旁邊,縮成一團的奧多再次出現,耳朵的紅好像退下了。視野回復清晰的安東尼嘆了口氣,伸手推了那團奧多一下。
「你真是個奇怪的人。」安東尼對那依舊縮起來的人說:「你弟也許並不是覺得你像貓吧,也許只是想作個紀念,你好歹也是他親人嘛。這不是滿常見的嗎?」他也曾經把鸚鵡的名字改成跟他一起長大的兄弟的名字呀。
奧多滾遠了一點,好像覺得這個解釋還可以。不過這樣一來,他倒沒有甚麼能紀念奧俐略的東西。他不服氣地說:「那你弟有用甚麼來紀念你嗎?」
安東尼想著,他並沒有留下什麼給里奧,他的死太突然,就連遺囑也沒來得及寫,死的時候把想說的話說完,已費盡氣力,想要送點什麼給里奧也來不及。這樣想,這也許就是他一生的遺撼吧。
「我想沒有。我跟里奧之間有的只有回憶,沒什麼實在的物質能記念,家也毀了。」安東尼說著,有點失落。「我又死得太匆忙,遺產也沒趕上轉交給他。」
安東尼這樣一說,奧多似乎稍微能夠接受一只貓叫奧多的事實了。也許他正在多愁善感,不免安慰安東尼道:「別難過,也許他們會再養別的動物,到時候可能就有你的份了。」不過安東尼跟貓更不搭。
「哈哈哈......那真是讓人高興呀。」安東尼苦笑幾聲,臉上的哀傷下一秒已消失不見,回復到之前的樣子,帶點不屑的,讓人看了很火大的挑釁笑容。「我知道里奧一直都把我放在心中,每年我的死忌他都一定會去我的墳跟我聊天,所以我根本就沒有難過。」
「切,聊甚麼天,還不是對著一片土自言自語,你又不會顯靈。」奧多也不屑地回答。他自己倒不希望奧俐略回去綠水鎮,最好一輩子離那個地獄遠一點。「其實,如果奧俐略能把我忘掉,也許便不會變得瘋瘋癲癲了。」他小聲嚷著。
「你不懂心愛的人跟自己聊天是什麼感受。雖然無法回應,但是那很讓人欣慰的。」在奧多出現之前,他也只有那時候會說話,盡管里奧聽不到,他還是會說上一大堆話,彷佛真的在跟里奧交談一樣。「你希望你弟弟忘記你嗎?哼,要是被忘了,你肯定又會鬧憂鬱吧。」
「我都死了,又有甚麼關係。」奧多凝重地看著準備出門的奧俐略,夜色濃了,修道院的燈火依然活躍。「但奧俐略會因此活得更輕鬆。他明明可以。」
「要是你沒自殺他也就一直都輕鬆了,你這自殺的哥哥還說什麼。」安東尼也跟著看下去,天色漸暗,這些時候里奧都會出門。里奧跟奧俐略分開,在無人的街上走動。「似乎在那教堂居住後都是這樣,在街上巡邏,大概是那些什麼驅魔師的工作吧。」
「我有過殺死奧俐略的念頭,我能不自殺嗎?」冷冷地瞄了安東尼一眼,然後目光回到奧俐略身上。「甚麼驅魔師……?不會和妖魔有關吧?」安東尼說的話讓他有點驚訝,他認真地看著修道院的各人,有的人還帶上武器啊。
「那你真該死了......他們在做的詳細我也不清楚,好像是新興工業的樣子?都在對付妖魔賺錢,你弟弟也是。」安東尼淡淡地回應道,對里奧轉職他並不意外,反而還很高興,只是沒想到他不殺人就去殺妖魔,同樣的危險讓他死了也在擔心。「看,那邊的就在對付了。」指向城市一角,一個男人正跟妖魔打鬥中。
「那就是妖魔嗎……?」奧多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沒有人形、黑色一團的「妖魔」正凶猛地撲向那個男人。「妖魔都是這樣的怪物嗎?」和他想像的全然不同啊。他,生前不是妖魔嗎?「奧俐略……在跟這樣的怪物戰鬥?」
「基本上,都是那樣。」安東尼把手擱在雲邊,他實在是看膩了,這種畫面幾乎每天都會發生,就差在地點。只要不是里奧在對付,他也懶得理會。「他們晚上都去找這些妖魔,當然,我的里奧是沒問題了,你弟弟倒是有點笨拙,還得勞煩到我的里奧呢。」
奧多沒理會他的話,卻愕然地說:「那我不是妖魔嗎?」他以為自己的惡念是妖魔的緣故,歸根究底只是他天性的惡劣和妒忌心?奧俐略穿著一身咖啡色的西裝,認真地巡視著每一處。奧多對這樣的奧俐略,相當陌生。
「是妖魔的話你還能呆在這裡嗎。」安東尼白了奧多一眼,然後又看著在人間努力巡邏的弟弟們,說:「至少在我看來,你跟那些黑色的妖怪完全不同。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是妖魔呢。」
「你問來幹嘛。」奧多不悅,但還是答:「我挺妒忌他的,父親和大家都寵他……我小時候又差點殺了他。」說到過錯,奧多倒是很平靜,畢竟這些事情他自己也認了,不然就不會下自殺的決定。「我和奧俐略本來也不知道甚麼妖魔,後來鎮子上都傳來這樣說法,鎮民都推說我們是妖魔。」
「好奇吧......你也只是差點下手,要這樣算,我大概早變妖魔十次了。」安東尼想到他活著時所做的事,相比起奧多,他的罪業深重得多了。說到妖魔,他想起了父親變成妖魔毀滅派克家的情景,他看著卻無能為力,心如刀割。再次想起,也不禁臉色一沉。「我想妖魔並不是我們想象得那麼簡單,即使是十惡不赦如我也沒成妖魔......可能是心靈強弱的關系吧。那然後呢?你就因為鎮民的無知自殺了?」
「……差不多吧。」奧多無奈地抓著自己的頭髮。「我覺得奧俐略和我之間,有一個是妖魔,所以我們離開了小鎮,去了一個渺無人煙的地方……但我下不了手,應該是我還殘留一點理智和人性吧。」他苦笑著,快眨出淚來。
「......真是笨蛋。」安東尼發現,奧多跟纏住里奧的那孩子,真的很相像,一樣都那麼愛哭,而他,也許,或許,也跟里奧一樣。「唉,別哭了。」安東尼坐起來,一手按著雲,湊近想哭的奧多,拍拍對方的頭,讓那頭金髮亂了一點。「那就證明你不是妖魔,而且是個好孩子,是個愛護弟弟的好哥哥吧。」里奧也是這樣的感受吧,無奈又沒法視而不見。
「你,裝甚麼大人啊。」奧多眨著眼淚,撥開他的手,又把臉埋在雲上,卻挪近了一點向安東尼。「奧俐略這傢伙才是好孩子,聰明又可愛,大家都喜歡他!我就要去造鏡,天天對著該死的火爐,我才討厭他喇!」
「我本來就是大人呀。成熟又穩重,擔起家族的安東尼大人。」囂張,全無半點羞恥地說著,安東尼輕輕揉著那金色的腦袋,就像他以前安撫家中的小孩一樣,溫柔的動作。安東尼想著,里奧也曾經這樣安撫奧多的弟弟,感覺有點微妙。「是是,你很努力工作,也是好孩子,會造鏡很厲害,乖乖不要哭。」
「我不是小孩子啦。」奧多竟被他說得認真地哭起來。連父親也不曾這樣安慰過他,父親很和善,但總是讓他知道,那只是不想打擊他的信心而已。從小到大,他是哥哥,在奧俐略面前他得堅強一點。雖然安東尼跟他非親非故,而且現在的情況很微妙,他還是盡興的哭起來。
「哭得這麼慘還不是小孩嗎?」拍拍奧多的背,給對方加油。安東尼的記憶中,他活著時除了對兄弟外,都沒對外人這麼親切過。大概人死了後,對事物的觀點也改變了吧,畢竟他現在也不必要對所有人帶有警戒和惡意,反而輕鬆許多。
「那你頂多是孩子王。」奧多堅持著自己的想法——他不是要大人照顧的小孩子。
「好好。」安東尼覺得這個奧多很有趣,多摸了幾把後才把手收回,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,看向雲外。「啊,一定是你哭太多,都下雨了。」
「騙小孩啊。」奧多由哭變成哭笑不得。「不,下雨了……」轉頭看人間,綿密的雨從他們腳下的雲落下。奧多眼睛的目標奧俐略,沒有顧到雨水,還在巡邏。「快找地方避一下啊。」他也心急起來。
安東尼抬頭看著上方,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下雨,只是每次都覺得奇妙,在這雲上的他們,就像被一把巨型的透明保護傘保護著,看著雨點打下,卻被擋住。那感覺就像是在水族館看著上方是一片水,自己卻全身乾燥地照樣呼吸般。奧多滿臉擔憂,安東尼也靠過去看看,他的里奧早已站在屋簷下,只是黑髮和身上也濕透了,看來雨下得很大。「不用太擔心了,只是下雨,他們應付得來的。」相比起妖魔,安東尼寧願天天下雨。
奧俐略察覺到雨更大了,只好找地方暫避,這樣奧多安心了不少。「奧俐略他……很少出門,就是下雨下雪也是我撐傘的。」雖然不知道奧俐略現在能否自理,但是他依然很擔心。
「你這是過保護吧......」安東尼帶點鄙視的看向奧多,又說:「至少也會懂得撐傘吧,沒有也會找塊樹葉擋,不然我真懷疑那孩子的智商。」
下在人間的雨越來越大,也沒有減弱的意思。站在屋簷下的里奧看著天空,似乎開始不耐,好幾次拿出手機看,又探頭出去看看無人的街道。過了一會,雨勢還是依舊的大,里奧撥了一通電話,在另一邊,幾條街外一棵大樹下的的奧俐略幾乎同時接起電話。談了沒幾句,里奧便掛斷電話,冒著雨跑出去,在滂沱大雨下,里奧還是跑得很快。
「哈,看來你也不用擔心了。」安東尼托著頭,對弟弟照顧弱者的表現感到很滿意。
奧多大概知道里奧的目的,便道:「你弟還算會照顧人,不過他也沒有傘吧,頂多湊在一起避雨不是嗎。」
「唔......」安東尼摸摸下巴,也想不到該如何回答,畢竟他也猜想不到里奧的行為。
全速奔跑的里奧也花了一會才跑到奧俐略所在的地方,看到奧俐略,里奧跟他交談了一會,表情有點責怪的感覺,奧俐略楚楚可憐的站在一旁。里奧邊說話邊把濕得厲害的黑色風衣脫下,然後放在一旁的欄杆上,大概有風衣擋在外頭,裡頭的針織上衣也沒想象中的濕透。里奧靠樹站著,然後對奧俐略伸手。奧俐略把濕了的咖啡色外套脫下,也晾在欄杆上,才柔順地靠到里奧身上去。他的髮腳還在滴水,不禁晃了晃腦袋。里奧擁著奧俐略,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對方,唸唸有詞的不知說著什麼,摸著奧俐略的頭,溫柔得就像對待小動物似的。
奧多有點感慨地看著樹下溫馨的兩人。他記得自己主動抱著奧俐略時,都是趁他睡著了,不察覺時才敢。安東尼看著,心裡也不是滋味,有種辛苦帶大的孩子被不知哪來的壞人搶走的感覺,他還懷念著那段被里奧依賴,哭著要求自己哄他入睡的時光。
「啊!」奧多突然驚叫起來。人間正溫馨的兩人,突然擁得更緊,然後唇貼唇的、擁吻起來。奧多掩著自己的臉——咬牙切齒地從指縫繼續窺視那樹下的戀人。早已看過無數次的安東尼努力維持平靜,合上眼已不想看下去了。對於自家弟弟被個不明來歷的金毛小子搶走,他始終無法釋懷。
奧多索性轉身過去,憤恨地問:「他們兩個,還沒做甚麼過份的事吧?」他也只在死前偷親過奧俐略而已!還是蜻蜓點水!象徵式的!
「還......沒。」安東尼感覺受傷了,『還沒』,即使早晚還是會做吧。想到親手拉拔長大的寶貝孩子就這樣拱手讓人,他心裡就很難受。「......都怪你弟纏上來喇!里奧本來好端端的啊呀......」說到最後還是掩著臉悲鳴。
「我的奧俐略也是個純潔的孩子啊!他們、他們,要做那些……那些……」奧多難為情的,無法把話說出來。因為,他也相當純潔,恐怕沒多久,奧俐略已經比他不純潔了。他紅透的臉朝人間放了個驚恐的表情。
「啊呀......我的里奧呀......」安東尼扶額,心情很複雜,後悔著當初為何不早點對里奧表明心意,同時又為了里奧現在,將來可能得到的幸福感到高興,不過後悔的部分還是佔多了點。他看向人間,二人已親吻完,奧俐略的臉埋在里奧胸前,被用力抱住。里奧抱緊對方,不願放手,臉上帶著笑,很滿足的樣子。「......他們好像很幸福。」
「那我就免為其難地接受吧……」奧多低頭。如果他能在死前把一切說清楚,那結局又是如何?但事實上是,他已經,死了。要是奧俐略選擇了正在抱著他的里奧,也許終有一天能忘掉他,至少能忘記他們之間彼此的傷口吧。
在雲上的二人陷入沉默,一言不發的看著在雨中互相依偎的小情侶,各懷心事的渡過了好長的時間。雨一直下到快天亮時才停,里奧抱著好像睡了的奧俐略,輕拍對方的臉讓人醒來,看到奧俐略很睏的樣子,里奧苦笑,然後蹲下來,讓奧俐略爬上他的背。背著奧俐略的里奧,把欄杆上還沒乾透的衣服拿走,在清晨第一道陽光下,慢慢走回他們的居所。
兄弟還真是相像,當奧俐略睡著了時,奧多也感受到精神上的困倦。他也躺下,漸漸的,蜷縮成一團入睡了。安東尼瞄瞄奧多,不禁笑了。把雲堆在奧多身上,像是一張棉花做成的被子,然後坐在旁邊,看著奧多的睡臉。
「我們都很像呀,里奧。」安東尼看著把沉睡的奧俐略安置在床上,蓋上被子,自言自語的說著。奧俐略睡得很熟,里奧似乎狠不下心把人叫醒洗澡,又不敢把人的衣服脫下,只能擔憂地在床前站著。「哈哈,這樣小戀人會感冒呀,里奧你很頭痛吧。」
奧俐略稍動了下,應該是半醒過來,抓著里奧的衣袖,似乎甜蜜的笑著。里奧看到奧俐略的笑容,也帶著笑意,在床邊蹲下,靠在床邊對奧俐略柔聲說話。奧俐略半睡半醒的,二人對話了一會,里奧把奧俐略抱起,走進浴室。安東尼呆住,過了一分鐘才懂得轉過身,盯著睡覺的奧多。
奧多在雲團裡似乎睡得很安穩。無論是人還是鬼魂,瘋狂的事多了,也總會疲倦的吧。安東尼發現一直背對人間呆著也不是辦法,想著要不要來個久違的睡眠,想著想著,也合上眼入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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